怜香惜玉录

第20章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习玉愕然地看着念香,却见他脸色发白,面上满是恐惧的神情,眼泪都含在眼眶中摇摇欲坠,然而双手却将她紧紧护着,那是纵然粉身碎骨也要保护的宝贝。习玉怔了良久,忍不住抬手要去替他擦眼泪,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不、不许打习玉!要打就……就打我!”他结巴地说着,终于哭了出来。大约瞿晶那用尽全力的一掌还是伤了他,有细细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咳了两声,用手抹了抹唇角,见袖子上有血,他吓的眼泪掉得更凶。
  “我……我要死了!习玉!”他颤声说着。那一哭一吐血,加上满面的惊恐,与方才的变故相差实在太大,众人都反应不过来地看着他,只觉滑稽而且可怖。
  习玉终于沉下脸来,从怀中飞快取出一个小玉瓶,往手掌上一倒,滴溜溜滚出两颗浅碧色的药丸。她将药丸强硬地往念香口中一塞,“咬碎了吞下去!不许说话!”她急急说着,一边伸手去揉他胸口,只盼能将他的气血理顺。
  念香不敢违抗,把药丸咬碎了,苦得他脸都皱成一团,只能委曲地看着习玉,好像方才不是他救了她,而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习玉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似是想骂他一通,可是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忽然紧紧抱住他,鼻子里一阵剧痛,哽咽道:“你……你下次不可这样!我差点要被你吓死!”念香依然不敢说话,低头摸着她的头发,虽然胸口有点闷闷的痛,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还觉得自己很勇敢。太好了,习玉没有被人打!他开心地想着。
  这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抱成一团,念香是个傻子,自然不懂这些,习玉又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才不管别人怎么看。众人只觉荒唐之极,偏偏谁也不敢说什么。
  端木容慧收拾了司棋,左长风被点了穴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瞿晶受了重伤,陆仲仁不知发了什么疯,还在地上四处抓挠,又哭又笑。终南四老竟然以如此狼狈的情景落幕,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端木取下麂皮手套,环顾四周,众人皆不敢与他对视,纷纷避让开去。他冷冷一笑,随手作了个揖,“端木容慧告辞。来日方长,江湖山高水远,与诸位豪杰有缘再聚吧!”
  当下他走在最前,习玉带着念香走在中间,韩豫尘护着居生生垫后,五人如过无人之境,昂然走出客栈。小童玉带早就乖觉地备了马车等在客栈门口,一见他家公子毫发无伤地出来,不由喜形于色,又是骄傲又是佩服。
  居生生是个最寂寞不得的人,刚刚又经历那么惊心动魄的战斗,便忍不住打趣玉带,“你这小子倒乖!就没想过万一我们打不过那些人,你这漂亮的马车也要被砸了?”
  玉带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小童,本事没有多大,毛也没长齐,倒把他家主子的傲气学了个十足,当下冷道:“公子是什么人?怎可能与那些草莽之徒计较!不要说客栈里那些乌合之众,就是再来十倍,公子眼睛不眨也能对付!你一个烟花女子懂得什么!”
  他显然不懂什么叫做烟花女子,不过听公子当日这样羞辱居生生,便学了个十足,只当是说她笨。居生生撅起嘴,有些发恼,正要收拾精神与这个傲气的小子斗嘴,却听端木容慧淡然道:“玉带,这话以后不许再说。总是这般没大没小的,教别人看了,还当端木世家的人仗势欺人。”
  玉带赶紧答应了一个是,朝居生生做了个鬼脸,便转过头去再不理她。居生生瞪着端木容慧,都是他先挑起来的!这会又装什么懂事!还不是和玉带一样是个没长大的小子么!端木容慧一付不与你计较的模样,瞥了她一眼便去开车门,让习玉他们先上。
  居生生刚上车,还没坐定,却听客栈里面,瞿晶嘶声叫了起来,“这……这是璃火八式……琉璃火!他……他是玉色峰的人?!”
  客栈里面的人声如同沸腾的一般,端木容慧关上马车门,不去理会他们的惊骇。玉带用力一甩马鞭,这辆雪白的马车稳稳地向前驶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街角。
  端木世家果然好大势力,出城的时候,看守的士兵甚至一见马车上的端木世家的标记,立即让去了一边,一点盘问也没有,六人顺利出城。
  马车行了半日,一直沉默的韩豫尘忽然开口低声道:“司马姑娘,无论你愿不愿意,现在你与念香二人已经涉足江湖是非之中。念香的身份被暴露,只怕日后会有居心叵测的人趁机接近,你务必多加提防。”
  习玉轻轻抚摸着念香的后脖子,他吃了药,快睡着了,躺在习玉的腿上像一只被主人爱抚的小狗。她沉默了一会,才淡道:“的确如此。不过居心叵测的人不是早已出现了么?”她看了一眼韩豫尘,又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端木。她的意思,大约白痴都能看出来。
  韩豫尘苦笑了一下,“在下绝对没有对你们不利的意思,司马姑娘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江湖险恶,在下只是希望在念香兄神智未清醒的这段时间,暂时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罢了。这也是在下答应老宫主的事。”
  神智未清……
  习玉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这样的一个人,害怕的要死也要挡去她面前保护她,要她怎么去想象一旦他忘了自己是怎样的情景?要她怎么能将一切都冷静地归为他神智不清?念香正在渐渐改变,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他会在无意识中将以前所学的功夫显露出来,渐渐地说话也流利了。等他变得和常人一样的时候,他就会将自己忘记么?
  她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念香熟睡的脸,他惊得几乎从她腿上翻下去,像一只被吓到的小狗,无措又委曲地看着她。习玉瞪了他半天,突然觉得自己这脾气发得实在没有来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念香捂住被掐红的脸,见她笑得天真可爱,不由莫明其妙。
  现在好就行了,她想。无论他以后会不会忘记自己,可是每一个现在,却都是美好的。为了那个没有定数的未来就失去好心情,实在太不划算。
  居生生揭开窗帘,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却见江山万里茫茫,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山峦起伏,连绵无限,好似要延伸去大地的尽头,众人都觉得心旷神怡。大约是心情大好,居生生轻声唱起了曲子。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是已故词人晏殊的《浣溪沙》,居生生曾是摇红坊的花魁,虽然文采有限,但这些风流名曲却是很会唱的。众人只觉她声音婉转,字字清脆,到底是花魁,歌声教人心也醉了。
  习玉只是怔怔地,脑中不停念着“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这两句。再去看念香,他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敢说话。她心中一柔,抬手替他理了理头发,只觉满心的感慨,说不出来,只能紧紧抓住念香的手,似有千言万语。
  却说习玉一行离开了临泉,马车在官道上行驶了十几日,途中也遇了一些没眼色的匪徒试图抢劫,更甚者还有不死心的武林中人偷袭,妄想偷得碧空剑诀,都被端木容慧轻描淡写地对付过去了。这一路快行,竟是半点事端也没起,连习玉都不得不承认,有端木容慧同行,果然一切方便。
  到达洛阳当天,下了好大一场雪,城门前聚集了无数出城进城的人,闹哄哄地,一时半会还进不去。
  居生生等的无聊,干脆从包袱里找出皇历乱翻,一面问习玉,“这是几月了?咱们出来了也有两个月了吧?”
  习玉还没来的及算,端木容慧淡道:“十二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大年三十了。这许多人都是要进城过年办年货。”
  居生生一翻皇历,果然是十二月二十八。她笑吟吟地抬头看着习玉,“快过年啦!咱们也办年货好不好?”
  习玉见她两眼亮晶晶地,知道自己就是不答应也不行,干脆点头,“好啊,待会进了城,咱们先找了客栈,然后出去买些年货。三十晚上向店家借个厨房,我一直想再尝一次你做的西湖醋鱼。”
  居生生十五岁以前都是在摇红坊厨房打杂的小丫头,跟着大师父学了许多手艺。后来和习玉结拜以后,一时高兴,做了一桌子的酒菜。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习玉尝过她的手艺。居生生这个人,学什么都是半调子,偏偏什么都想学。虽然学作诗绘画等等雅致东西不行,做菜倒是极好,那一顿饭菜,连习玉这个尝惯了山珍海味的大小姐都差点把舌头咬掉下来。这事后来成了居生生引以为豪的夸口。
  居生生笑道:“我就知道你惦记着西湖醋鱼,罢了,本小姐还有许多手艺没拿出来呢!今儿就让你尝个够!”
  韩豫尘摇头笑了起来,“两位姑娘大约不知,端木兄在洛阳有别府。洛阳可是处于端木世家势力范围之内。既然大家都来了,怎么能不让他做东?我可不想跑去挤客栈,端木兄别府中的舒适,我至今还难忘呢。”
  说着他看了一眼端木容慧,两人都想起当年那杯碧绿的酒。那也算他们相识的信物。
  端木容慧笑了起来,他虽然平时都冷冰冰地,笑起来却非常温柔而且好看。他笑道:“莫非韩兄还打算像三年前那样,翻墙偷偷进我家酒库喝酒?”
  两人大笑起来,韩豫尘对茫然的居生生他们解释道:“三年前,我来洛阳办事,路上丢了盘缠,饥肠辘辘。当夜刚好经过他别府,便想着进去找些东西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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