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岭荒城

第28章


 
  东篱不破回答:“只要那三厉鬼愿意等,我也没有意见。” 
  陶如旧想起了蕲猫仙说过的金刚网的事,便立刻询问了东篱不破,鬼魂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可知道那三个亡魂,超度之後为何不去投胎?因为海岭城过去的海岬正是抗击海寇的战场。战死之人虽然轮回转生,但戾气怨气难平,就转移到了心存不满的三个亡魂身上。那个金刚网是确有其物,对於怨气也确实有一定的滞留作用,之所以对我无效,是因为我有银器护身,怨气不侵。但就算是有怨气,但是依托在流水等实体之中,从墙下面慢慢渗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事不宜迟,无论怎麽说,也是应该及早动作才好。 
  陶如旧听了他的话,心里面的不安更加严重了几分,偏偏东篱不破还想要吓唬他一下,突然靠拢过来,说是要他带他去见识一下那三个厉鬼的利害。说著陶如旧便感到有一股力量将他托起,随即感觉有一层看不见的障蔽保护在他的四周,东篱不破则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冷冰冰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我带你去幽冥地宫,看看那里面正在干什麽。” 
  陶如旧一听说要带他去地宫,吓得魂都快掉了。他不停拒绝,然而东篱不破却还是蛮横地将他托在半空中,就著夜色的掩护,飞速向著幽冥地宫的方向而去。 
  已经被封闭了的地宫,难得关著大门。宫墙上临时加设的大功率照明灯彻夜亮著。陶如旧从半空中俯瞰著大地,小树林与尸魂镇,一座座孤坟都静静地沐浴在一片白紫色的灯光中,反而更显得诡异。 
  “你知道那三个厉鬼在哪里麽?”东篱不破的声音响起,“他们已经不满足那狭小的地下宫殿了,你看……” 
  陶如旧低头往下看,脚下正是地宫那条略微下陷的通道。此刻水泥的地面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河流。 
  倒著流向高处的地下河流。 
  “跟著这条河,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三个厉鬼在什麽地方──当然,还很可能会有那个王白虎的尸体。” 
  陶如旧在半空中使不上劲,只能由著东篱不破将他带来带去。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鬼魂应该不会将他抛给那三个厉鬼,最多受点惊吓,眼睛闭闭就过去了。 
  可是想得容易,真正要去实践,却又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沿著地下水流涌出的那一路上,陶如旧看见水里飘浮许多从地宫中被冲出来的东西,各种各样的杂物,大片大片的白色碎布,蜡像的断肢与头颅,水草一般的假发在水流缓慢的地方沈下去绕作一团。东篱不破将陶如旧稍稍放下去一点儿,他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气息,混合了霉味蜡油味,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这些还算好的呢。”东篱不破说,“夏天里尸体腐败的味道你是没有闻到过……不过也快了。” 
  听到这话的陶如旧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注意起周围的动静。 
  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远离了地宫入口与尸魂镇,来到了转生街附近。那是模仿著八十年代的居民聚集地而建造的狭小街道。两边是五层楼高的破旧楼房,一层被改造成同样破旧的店面。虽然仅是在白日里供游人进入参观的景点,却被刻意布置成生活气息浓郁的场面。街边摆放的脚盆与蜡质蔬菜,板凳与拖鞋。甚至是晾晒在户外的衣物。然而若是仔细靠近观察,就会发现,所有这一切物品上面都喷著一层薄薄的血迹,好像刚刚发生过一餐惨案。 
  “二十五年前,这是一片拥挤却和谐的社区,居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彼此认识,互相友好。然而和平却被某一户人家刑满释放的儿子所打破。………………身为地痞的那个男人无恶不作,闹得这条小街再也不平静,终於有一天,邻里们团结起来,将那地痞杀而分尸。又为防止警察寻尸而将尸体肢解为小块分别带回家隐藏。谁知就在死头七的还魂夜晚,整条小街上的居民统统死於非命……” 
  这是印刷在小街入口处木牌上的解说性文字,虽然也是杜撰,却依旧能够让人激起一身寒颤。东篱不破将陶如旧放到其中一幢楼的屋顶上,脚下的街道尽头,那条诡异的地下河正慢慢地流淌过来。 
  “嘘,不要出声。好好看著。”东篱不破命令他趴下。 
  地下河古怪的气息很快就蔓延了的过来,陶如旧看见它在街道上蔓延,所淹没的地方立刻变成腐败般的黑酱色。杂草枯萎,就连偶尔穿过的老鼠都在瞬间腐烂,成了一摊蜡状的流质。 
  “那是他在吸收环境中的戾气和游客恐惧的心理。”东篱不破解释,“这里是他的乐园。你还打算把它留在这里多久?” 
  陶如旧捂住了口鼻一个劲地摇头,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他的右手在地上支撑著想要站起身来,却摸到了一颗圆滚滚,类似於乒乓球的物体。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颗眼球。“最难找到的眼珠都被你找到了,真是难得。”东篱不破在一边冷笑。转生街有一项群众参与的活动,就是在这条鬼街上寻找到剧情中蜡质的尸块。陶如旧手里的眼珠子,显然就是尸块中最不容易被找到的一部分。 
  然而青年却在听见这个解释之前,早就呜咽一声,将那枚眼珠丢到了楼下。紧接著,楼下街道上的水流声突然消失了。 
  四周围安静得令人心虚。陶如旧刚想将头探出去张望一下动静,却被东篱不破猛地捉了起来带向半空中。 
  “你找死啊!” 
  下一个瞬间,一个巨浪突然从楼下狂扑上来,击打在陶如旧原先趴过的地方。只听得“轰”地一声闷响,水泥楼顶居然被打出了个一米见方的凹痕。 
  陶如旧被东篱不破架在半空,浑身冰凉一直到了心底。如果自己没有及时避开,此刻恐怕已经成为了那凹陷之中的一滩肉泥。 
  “快走……我要回去……”他看著脚下依旧在四处流淌、寻找目标的水流,颤抖著对东篱不破要求。然而鬼魂却执意要他定下神来,看最後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 
  “看见没有?就在那最强面的河水里!” 
  陶如旧硬著头皮循著东篱不破的指点向河流的最前面看去,那矛状的前端正经过街灯照射的区域。於是陶如旧看见了一具没有头颅与上身的青绿色下肢,缠著地宫的白布碎片,在河水的不断推动下向前漂著。 
  “那就是王白虎尸体的一部分。”东篱不破说道,“那三个厉鬼瓜分了他的身体,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支水流,显然只由一个厉鬼操纵。如何?有趣麽?” 
  陶如旧根本没有回答的能力,除了悲伤与恐惧之外,他所能够做的只有卡住喉咙,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经过了这最後一番折腾,东篱不破总算同意放过陶如旧。他将青年带出了幽冥地宫,放在烟雨江南区的入口处便兀自离开。只留下话说,後天午夜再来找他。 
  脚一沾地陶如旧便开始咳嗽与呕吐,似乎要把刚才吸入的那股霉变腐败的气味统统从身体里驱逐。他无力地蹲在路边的下水道口,整个人几乎弓成一团。等到恶心的感觉稍稍缓解,他起身摇晃著向前走了几步,再抬头的时候忽然感觉有温热的水沿著面颊流下,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泪眼涔涔。 
  无力而无能的感觉,就好像一直彷徨在巨大漆黑的鬼屋里,永远都只有被恐吓,与折磨的份;陶如旧越来越确信,那天晚上他在冥婚堂门口撞见的并不是新娘蜡像,而是正被鬼水缠住了的王白虎。但是自己却只是被恐惧所蒙蔽,就这样让他成为了厉鬼的替身。 
  是他害死了王白虎,害他落入了地宫第三层的茫茫鬼水之中。而今後,又会有多少人会被那鬼水所吞没,成为海岭城的牺牲者?他不知道。 
  天色已经一片漆黑。陶如旧这才想起来出来时没有与吕师傅交待,於是咬著牙加紧步伐要赶回翠莺阁。这时候肩膀上却被重重地拍打了一下。 
  “这麽晚了,你想死啊!” 
  黄昏的时候,凌厉照例去了翠莺阁,却没有看见陶如旧的人影。心中虽然有些奇怪,也还耐著性子等到天黑,直到众人都有些焦急起来,这才第一个黑著脸冲出来找人。 
  “还是你说要我撤出城里的人呢!怎麽,自己就可以在晚上乱逛了?难道还要吕师傅他们再找你一次?” 
  凌厉的声音有些嘶哑,陶如旧只是由他骂著,丝毫没有辩解与还击的意思,然而他越是沈默,凌厉就越是激动,他不能原谅青年在这种敏感时刻不辞而别,尤其是想到昨夜在地宫经理的惊魂一幕,更是让男人恨得牙痒痒,只盼望找到陶如旧,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然而找到陶如旧之後,凌厉的心情,却又不仅仅是想要将他痛揍一顿那麽简单了。 
  青年沈默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一丝隐约的心痛,可一想到刚才的焦急与不安,心里就会有另一个声音叫嚣著要给他惩罚。 
  於是凌厉便怀著痛惜的心情将青年狠狠地叫住,其间亦不乏质问时的推搡。陶如旧静静地任由他责骂,只到站不住了,再摇晃著昏倒在路边的草坪上。直到凌厉意识到陶如旧的反常,赶上去将他扶起来,触摸到了面颊,才发觉青年竟然在发烧。     
  “昨夜淋了水,没有及时换衣服,有点感冒发烧也算是应该的。”清醒过来的陶如旧,发现躺在别墅二楼的客房里,“谢谢你帮我换了衣服。”他低头看著换上的浴衣,身上也没有摔倒时的潮湿与不适,明白凌厉应该替自己作了简单的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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