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第89章


他努力回味那天的情景:天未亮,两乘花轿便出了水绘园,悄无声息到了冒府,尔后悄无声息又回到水绘园,只是多了一个惜惜。在冒辟疆、苏元芳、董小宛、李元旦、冒全、茗烟等人的贺语中拜了天地。吃了一回酒,便入了洞房。
满屋的红烛让他觉得天下都红彤彤的充满喜色。
连续几夜之后,鲁王就愁眉苦脸了,惜惜老是血流不止。
这早在董小宛的意料之中,她知道是老伤口带来的麻烦。她请来常年为冒府行诊下药的老郎中陈药师,这人因医术高明,几十年前就没人叫他的名字了,久而久之,已无人知其真名字。她私下教陈药师如此这般地说话,以加深鲁王对惜惜的宠幸。
陈药师坐在门外,细细捻动一根红线,为惜惜诊脉,他感到了她的心跳。一切正常,他满意地站起身来,在书桌边抖动手腕写了一付药方,都是些可吃可不吃的药物。他扭头看见茗烟在外面探头探脑,突然想起有一年茗烟借去两百个小钱没还,便要捉弄他一回,便对鲁王道:“杨先生,这剂药开水煎服,每日三次。另有一个药引子,却不易得,必须由童男子亲自上树去拣蝉蜕方可。”
鲁王急道:“那里去找这人呢?”
冒辟疆在旁惊喜道:“太巧了,茗烟正是。”
于是,茗烟只得去找蝉蜕。他走出门就仰天长叹:“寒冬腊月,到那里去找蝉蜕呢?”寻了整整一天,只顾往树上瞅,脖子都扭痛了,最后在水绘园南墙边拾得一个被霜雪弄得快烂掉的蝉蜕,拿来交差。
董小宛特意弄几样小菜请陈药师喝酒,鲁王也在一边陪着。喝酒之间,鲁王道:“请问陈药师,何故拙荆会得如此怪病?”
陈药师早知他有此问,便假装叹口气,然后将董小宛教唆的一席话道出来:“不瞒杨先生,若是一般郎中定然无从诊治,幸亏遇到我。我却知此病有些来历。据史书载,此病只有唐朝太宗李世民的爱妃徐惠妃得过,当时亏得李靖李药师一剂良药才治了根本。可见,此病只有贵人才消受得了。我自幼读些相书,知尊夫人乃有贵相,可惜时运不济… 。”
这几句话说得鲁王心花怒放,非常想表白自己是殿下,惜惜已经是贵妃了。但还是克制住了,他脑门上兴奋的汗珠表明他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定住了神。大家见鲁王高兴,说的话也就多些喜色,其实这时说啥话,鲁王都觉得高兴,他早就走神了,甚至去想自己是李世民,惜惜是徐惠妃。
陈药师临走时,忽然想到还有几句重要的话忘了说,忙悄悄拉住鲁王轻声道:“杨先生,需得二十天莫行房事才好。”
鲁王当然依得。
陈药师一走,董小宛便朝鲁王道了个万福。她说:“恭喜殿下,承天命得娶王妃。说来也真巧,李世民落难时得徐惠妃,殿下如今得惜惜做王妃。更巧的是两个妃子有同一种不便。当年李靖人称李药师,如今又来了个陈药师,真是巧得妙。可见殿下跟李世民一样,必有收复江山的重任。”
鲁王乐得不知该怎样才好。自此之后,鲁王心里便自比是李世民。另一方面,董小宛早将一些灵药叫惜惜疗伤。其中有来自天竺国的止血散和云南白药。不仅治好了伤,连疤痕都没留下。
过了新年,形势急转直下,两淮失守,清兵直抵扬州城下。史可法只有勉强招架的能力,他怎么也没想到清兵比自己的兵强大得多。他陷入孤立无援之境地。这一切应该归罪左良玉,他不该妄率大军赴南京去清君侧讨伐马士英,导致马士英调江北四镇回兵内战,从而江北大营形同虚设,清兵长驱直入,所向披靡。
如皋城也混来许多清人的奸细。冒府的人们更加紧张、小心防犯。这天,冒辟疆进水绘园大门时,觉得靴中有沙粒,乃依着门框脱靴抖了抖,就在他穿靴的刹那间,瞥见街对面有个外地摊贩翘首朝敞开的大门里张望,心里一惊,想在媚香楼吃的亏便犯了疑。进了水绘园,告之李元旦。李元旦从门缝朝外偷窥,那货郎的确不像货郎,倒是不时朝水绘园看,有一次甚至站到旁边一辆大车车辕上,踮脚想越过墙看见水绘园里边。
李元旦疑心也起,认为此人不是清人就是锦衣卫,总得用计废了他。于是,便设下圈套,布置停当。
两个丫环开了大门,招手叫货郎进园里来,然后被两个家丁捉住,陷害他图谋奸淫。货郎有口难辩。李元旦仔细审问之下,才发觉是个哭笑不得的误会,那外地货郎只是听说董小宛的美名而渴望窥见她的模样而已。
杨昆从绍兴回到如皋,一路上躲过几支清人的游击军。有一次还和小股游勇发生冲突,被他杀了两个。
鲁王听说绍兴知府张名振愿意效忠自己,恨不得立刻就到绍兴。无论如何,如皋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这时如皋城发生了一些变化。县衙门的典史暗通了清人,清兵的耳目根据各种迹象推测出鲁王就在这一带隐藏。典史得密令要察出鲁王的行踪。他借口防范流贼奸细等入城捣乱,取得知县的命令,封锁如皋四门,凡进出的外乡人都要仔细盘查,稍有可疑便关起来,典史的理由是“宁肯错关一百,不肯漏掉一个”。
鲁王和杨昆便不宜乱动了。眼看着时光流逝,元宵也快近了。鲁王心急如焚,恨不得派人去把那典史杀死。无奈众人想尽办法,也没得蒙混出关的良策,这更急得鲁王茶饭不思。常惹得惜惜为他掉眼泪。
几个男人天天坐在一起喝闷酒,好像大家取得一致意见似的,要等那典史松了劲。虽然每个人都觉得不能这样等下去。世上很多不幸本来是可以通过积极行为去予以阻止的,但人们往往坐失良机,当它发生时便只有叹气。李元旦认为可以采取最积极的一种办法,他说:“殿下要出如皋也不难,叫人通知城外的将士,咱们里应外合杀出去就是了。”
“这样不妥。”冒辟疆道:“如此,则必然暴露了身份,惹得江北清人闻风追杀,可能殿下就到不了绍兴了。”
众人默然,频频举杯。酒就像从一个坛子前例入另一个坛子似的,没有节制。
董小宛做完最后一道菜,也到桌边坐下。见此情景,便叫取碗来,自己斟了酒,也不和他们说什么,连干三大碗。几个男人见如此饮法,都被唬住了,一时竟无心再举杯。
她用袖口轻轻抹干嘴。朝四个发愣的男人笑道:“瞧你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哪里像运筹帷幄的将才啊!”
冒辟疆见她模样,知她一定有了良策,便道:“宛君若有良策尽快献出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她微微一笑道:“要出如皋有何难哉!我有一策,保管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这弹丸之地。”
鲁王道:“快说来听听。”
董小宛道:“过两天就是元宵节。按惯例,城里要舞龙、玩狮、放灯,到时大家混在人群中就出城去了,根本不用愁。”
冒辟疆道:“那典史分明别有用心。根本就不准龙狮进城,哪来的机会。”
“事在人为。”董小宛道:“我看这事办起来也简单。”
“如何操办?”冒辟疆皱皱眉头。
“花银子就行。”
“真能行?”鲁王问。
李元旦拍掌道:“对抖抖。没有见钱不眼开的县官。多使些银子,定可办成。”
鲁王道,“这般小吏胆敢这么贪污?”
杨昆道:“殿下有所不知,大凡为官的,就县官最贪。等到有了升迁时,他已刮尽民膏了。”
李元旦道:“人说将县官挨个挨个杀头,有人被冤枉,隔个隔个杀头,又有人漏网。”
“此话怎讲?”鲁王问。
“说明县官贪污之严重,全部杀头,又总有那么几个的确又是清官。只杀一半,又有些恶棍得以逃脱惩罚。毕竟不贪的只有少数。”
冒辟疆道:“咱们少说闲话。宛君何不细细讲来。”
“首先,让老爷出面请知县和典史饮宴,席间赠之银票,谅不便推辞。再次,咱们先备好龙狮,使人告之全城百姓,让百姓终日谈论期盼,则典史也不便违众意了。”
杨昆道:“此法应该行得通。”
元宵的后半夜,如皋城还热闹得到处是人。而鲁王、杨昆、李元旦、惜惜等人在冒了一身冷汗之后,发现自己已站在离城二十里外的地方。鲁王赞叹:“宛君妙计。”
接着杨昆带来的将士也按约赶来,并准备好七八辆坐车。
第二天,冒辟疆和董小宛又骑马追来为他们送行。
董小宛和惜惜这对相依为命的姐妹陷入生离死别的悲痛中,哭得天昏地暗。
李元旦道:“既是这般难舍难分,何不大家一起走?”
鲁王道:“使不得。冒公子江左名士,他年我们打回来时,他振臂一呼,不知多少人云集响应。到时更壮声威。何况,冒府还得作为今后江左活动的根据地。他不能走,宛君当然也不能走。”
众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董小宛和惜惜忍痛分开手都毅然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她不须回头,便知道惜惜此去的艰难。
惜惜此去始终伴随着鲁王。他们到了绍兴府,张名振率全城百姓出城相迎。举起抗清复明大旗。扬州、南京相继失守之后,各方义士俱云集鲁王帐下。后来张名振不幸战死,由张惶言总领兵马。张惶言就是当年南京会试时,和冒辟疆同场考弓箭连中三个十环的少年。
鲁王最初也取得过几场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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