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

第18章


“三婶婆,委屈你,钻进去看看。”
“钻到哪里?”
“床底下。”
一说“床底下”三字,有个丫头,颜色大变;另外一个紧闭着嘴,一双眼睛眨个不住。不用说,找对了地方。
“三婶婆;你拿这个到床底下各处敲一敲!”刑房书办将一个槌背用的棉花送了给她。
何三婶婆钻到床底,虚实一探便知;再拿美孚油灯一照,形迹越发明显:“书办大爷,书办大爷!”她高声喊道,“有块活板。”
“当心!当心!”
刑房书办的话还没有完,只听砰然大响;接着是有样重物摔在泥砖地上的那种低问沉重的声音;再下来便是何三妹婆呼痛:“阿唷哇!腰摔断了。”
“怎么?”池大老爷在窗奇$%^書*(网!&*$收集整理外问道:“怎么回事?”
小福机警,闻声便知究竟,喜滋滋地说:“老爷,何三婶婆摔到地道里去了!”
“果然有地道!”池大老爷不自觉地挺了挺腰,舒服地吁口气,回眼去看孙秀才和林福。
两个人的神态不同,一个是惊异之中还有些不甚相信如梦似幻的迷惘之色;一个脸色苍白,微微发抖,恨不得能拔脚开溜似的。“大老爷!”刑房书办已问了出来,疾趋而前,精神抖擞地禀报:“地道出口找着了,在林采春床底下。书办请示,要不要拆床?”
“拆!”池大老爷毫不迟疑地回答。
“喳!”一院子的差役,齐声答应。
“人不必多。”池大老爷吩咐:“好好拆。”
于是进去了四个人,七手八脚将一张黄杨木雕花床拆开;床背后夹弄中,妇女见不得人的亵物,尽皆显露,这时自然没有人去注意,所有的视线,都集中那块活板上。
那块活极约有三尺宽、五尺长,正中装着活槽,前端只能上掀,后端只能下坠——放平了严丝合缝,不仔细看不会觉察;如果在后端一掀,前端翘起,便成了个出入口。何三婶婆刚才不知就里,一个身子都在活板后一半上,自然翻落地道之中。
撬去活极,扶起何三妹婆,池大老爷亲自俯身察看,只见那地道深有八尺,出口之处,砌着台阶;两壁和地底都用油灰筑实,光滑异常,可想而知,经常有人进出。
“叫他们的人来看!”
孙秀才和林福被唤了进来,一望之下,孙秀才的舌头一伸,眼中好奇多于惊恐。林福却是紧闭着嘴,也紧握着手,仿佛不是这么使劲撑持,就会站立不住。
“林家的抱告,”池大老爷问道:“这条地道通到哪里?”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
林福不作声,脸上却是极显然的悔恨的表情;可以想象得到,他悔恨的是错过了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今只有请他的主母或者小姐来应讯了。
池大老爷却还不愿与林家母女打交道,向刑房书办说道:“派两个人下去,看着通到哪里?地道中藏着什么?”
由于这里在洞房花烛之夜,便有新郎发狂投河的怪事,难免使人疑心是不是有鬼作祟?如今望着黑黝黝的地道,自己吓自己,便觉背脊发冷,汗毛站班;奉派的两名差役,面面相觑,有迟疑却步的模样了。
“大老爷在这里,”刑房书办喝道:“怕什么?”
县令虽只七品,却是正印官,百邪不侵。那两名差役由这句话上壮了胆,大白日里点起两盏灯笼,拾级而下;一路照着,步步留心,往此走到尽头,也是五级台阶;走上两级,举手便与地面相齐,其中身高的一个将灯笼往后领口一插,举起双手往上一托,谁知文风不动;再使上一把劲,依旧枉然。
“喂,喂!”此人大声喊着,将顶上那块木板拍得“蓬蓬”地响;听得出口上面不曾有什么箱宠之类的重物压住。
“下来吧!”另一个说:“不必自费功夫,必是让人封住了。”
“说得有理。走吧!”
“慢来,还得看看。”
要看的是台阶,视灰尘多寡,判断封闭了多少日子?拿灯笼一照,只见光滑如入口;可见得封闭不久,说不定就是片刻之前的事。
转回来复命,池大老爷想想不算意外,邵定侯得到消息,自然严拒不纳。不过这一来,自己的一片好心就要落空了。
他原来还算是体恤林家母女的想法,只等差役循地道找着出口,发觉是邵家,一切便着落在邵定侯身上,眼前就不须林家母女再抛头露面,然而此刻却说不得了,仍然只有在林家这方面追。
“书办!”池大老爷问道,“这地道出口不知是哪一家;情形不明,你看怎么办?”
“老爷,”小福低声插嘴,“为啥不拿罗盘来定一定方向?再查问四邻,不是都弄清楚了。”
“说得有理!”池大老爷看着林福说,“我看你还是老实说的好。查究出来,你是知情的,罪加一等,你要小心。”
这个能够解释的机会不可再错过,“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仿佛听人说过— ”
他所解释的,邵定侯所以要挖这条地道的原因,与王木匠所说,一般无二。这个原因,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池大老爷只当秋风过耳;所要的就是有人咬出邵定侯。于是一面发火签传提邵定侯到案,一面打道回衙。
此时整条街上像看迎神赛会一般,几乎家家都在大门外打听消息,谈论林家的新闻。不过池大老爷的导子经过,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这就是百姓爱戴的明证,池大老爷自然觉得欣慰。
等他回到衙门,传提邵定候的差役,接着也就到了;说是邵定侯到杭州探亲去了。
“探亲?”池大老爷急急问道:“什么时候到杭州去的?”
“他家说是去了两三天了。其实今天上午方走。”差役答说,“只怕到杭州探亲的话也靠不住,是得知风声不好,躲了起来了。”
这差役说话很实在。然而池大老爷也不免怀疑,是他们得贿纵放;只是事无佐证,无可奈何。静下来想一想,心里万分懊恼;恼的却不知是谁?是恼自己做事欠老到呢;还是恼的朱莲甫之流,无端干扰,以致泄漏风声。总而言之,世间事事说来容易做来难;处处要防到,刻刻要用心,稍为疏忽,就会搞得进退两难,动弹不得。
就拿这桩案子来讲,明摆着那邵定侯主谋的嫌疑,比什么人都重;将林家母女抓了来问,自然可以,但多半问不出究竟。即或实供,亦必都推在邵定侯身上。此人不到案,一切无从办起。其实,这些情形,亦是预先想象得到的,偏偏就没有想到主犯会畏罪潜逃;不然,无论如何可以先作防范。说到头来,还是自己的顾虑不够周密。
如今该怎么办呢?这桩案子办得不上不下,会让刑名师爷所笑。转念到此,很不服气,恨不得立刻将邵定侯抓到手,切切实实地问个明白。
只为一股气平伏不下来,他顾不得其他公事,将刑房书办找了来,吩咐两件事,第一件,务必查出邵定侯的下落,缉捕到案;第二件,即刻传讯林家母女。
“回大老爷的话,”刑房书办迟疑地说,“请大老爷细细思量。传讯邵定侯,自然应该;‘缉捕’两个字,只怕用不上。”
“怎么呢?”池大老爷甚为诧异,“何以用不上,难道我还不能抓他吗?”
“大老爷自然能抓,只怕抓来了放不掉。”刑房书办慢吞吞答道:“掘地道不犯法— ”
“什么不犯法?”池大老爷抢着打断,声音粗暴,“像这种情形,非奸即盗!”
刑房书办却依旧慢条斯理地:“盗要贼。奸更难说。律无‘指奸’的明文。”
“什么?莫非要眼见他们睡在一床,才算奸情。”
“就算他们睡在一床,大老爷也不能去捉奸。”这阴恻恻的挺撞,将池大老爷气得肺部都要炸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
“你的态度奇怪啊!是不帮我,帮被告的口气。什么道理?”
“大老爷冤枉人了!书办正是帮大老爷;为大老爷的前程着想。现在案子总算比以前不同了,一步一步往里紧,功夫到了,自然水落石出,太心急了,自己脚步站不稳,有理变成无理,大老爷倒想想看,啥犯着?”
话是说得有理,态度却大有可疑;池大老爷是何等作人,知道其中起了变化— 他的猜测不错;就这个把时辰之间,邵定侯已派人跟刑房书办接上了头,许以重酬,希望能将案子化大为小,化小为无;刑房书办与三班捕快的头脑,商定了宗旨,决意设法将案子压下来再说。
他要压,无奈池大老爷不肯;缉捕邵定侯固然要下面出力,如果阳奉阴违,一时无奈其何,但传讯林家母女,却是即时可办的事;为了一口气不出,下令传唤,限时到案。同时关照:案情重大,必须本人应讯,不得由抱告代为过堂。
刑房书办不敢公然抗命,依言传唤。但因受了邵定侯的好处,对林家母女格外照应;好言安慰,又教了许多话。林采春不肯应讯,也就马马虎虎放过一边了。
据差役禀报,林采春因病不能到案。池大老爷明知其中又有花样,只以其母到案,其女亦可不问,所以点点头不说什么,只传林太太上堂。
“你家有地道,你知道吧?”
“知道。”
“这地道是怎么回事?”池大老爷拍案喝道:“你要从实招来。”
“大老爷,掘地道不犯法。原以邵家是近邻;人家有难处,不能不帮忙— ”接下来,林太太将掘地道的原因又说了一遍;自然与王木匠及林福所说,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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