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白螺

第7章


 
  
  “这种花,在我这‘花镜’里也只剩一株了……世上大概也没有多少株留下了吧?前些日子,还听说裕王爷花了一千两银子下福州府去寻,却空手而归。”   
  白螺的眼睛是淡漠的,转身调弄架上那只白鹦鹉,冷冷道。楼心月的脸色苍白下去,显得更加可怕,她眼中渐渐有绝望的光芒,然而,却听见那个神秘少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花铺里有个规矩,如果要这盆花——就要用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记住,这株宝珠茉莉有二十年的了,根长当在五寸以上——可你最多只能服用三寸。”将花盆交在楼心月手上,花镜的女主人却一再叮嘱,“假死如果过了三日,封土下的棺木内空气便会渐渐泄尽,你即使醒来也是无用了。” 
  
  “记住了……多谢白姑娘。”楼心月用罗帕掩住脸,接过那一盆宝珠茉莉,连连点头,语气急切而激动,“再造之恩,来日我和俊卿必当登门叩谢!”   
  “等‘来日’到了再说吧……”白螺却不以为意的淡淡笑了,眼睛深处有亮光一闪,“记着了,你还欠我买花的钱——你答应过我,必用最珍贵的东西来换取。”   
  听得那样的话,楼心月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这种古怪的条件!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平日里或许会感觉到这个白衣少女语气中的古怪,但是如今被“情”之一字蒙住了眼,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得到圆满的爱情,来不及多想便答应了下来。她如今除了这个残破的身子已经一无所有,哪里还谈的上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对了,这个玉佛……就当作抵押先放在姑娘这里。”走了几步,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楼心月回过头摘下玉坠子放在白螺手心,扫了一眼那盆奇异的花儿,不知道为何,舞伎的眼睛黯淡了一下,“蒙姑娘慷慨、赠送稀世名花,心月今世若无法报答,将来结草衔环也终不忘姑娘大恩。” 
  
  白螺微微笑了一下——毕竟还是天性聪明的女子,虽然已经被热情蒙蔽住了眼睛,却依然还能直觉到什么。   
  “等一下。”在看着紫衣舞伎捧着那盆花离去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白螺出声唤住了她,想了想,回身入内,捧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来,“这个,先借你带着。”   
  楼心月有些惊讶的看看她,但是不等她开口问,白螺摆了摆手:“先别问是什么东西——反正听我的,也别告诉颜公子,你悄悄将它贴身放好了,无论死活都不能离开,知道么?” 
  
  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对这个神秘少女已经有了景仰感觉的女子还是用力点头,将那个不足一尺的小锦盒收入袖中。   
  “那是个护身符……会给你带来好运的。”看着她收好,白螺微微笑了笑,她一笑,那一粒坠泪痣就仿佛哭泣一般,有一种妖冶迷离的美,“快去找颜公子商量接下来怎么做吧——多保重,楼姑娘。” 
  
  那一袭紫衣远去,行走时的风姿依然绰约动人,白衣长发的少女忽然收敛了笑容,长长叹了口气。鹦鹉扑簌着飞到她身边,然而看见主人的脸上有反常的冷凝。   
  “上好的蓝田玉?”看着手心那一个玉佛坠子,一眼就判断出那不过是廉价冒充的物品,冷笑再次浮现在少女薄薄的唇边,她一扬手,随便将那粒石子投入了花盆。   
  女人啊……是不是真的都瞎了眼?   
  “哦,老三,你看你看——大清早的就出殡,哪一家?”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杨柳苑的花魁楼心月?”   
  “哦……不就是前些日子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了的那个红姑娘么?似乎都已经破相了啊……没意思,还提她干吗?现在最当红的可是轮到薛歌扇薛姑娘了!”   
  “哈哈……你们消息不灵了不是?我告诉你,楼花魁赎身本是想跟着一个姓颜的书生的——结果命薄,出了杨柳苑不过二十天,居然就病死在外面别院里了……”   
  “哎呀呀?真的就这么死了?——倒是有些可惜。”   
  “可不是,才十八岁,又刚刚从良,可把那个姓颜的小子哭了个半死。”   
  “他哭什么?反正这个女人也到手过了,现下又成了夜叉般的脸——我说那个小白脸有福气,楼花魁死的真是时候,便宜他了——不然,你以为他真的能明媒正娶么?”   
  “说得也是……唉唉,这等桃花运何时才能轮到我孙老三?”   
  “不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嘿……”   
  “……”   
  旁边茶肆里面肆无忌惮地议论声也渐渐小下去了,屋檐下,一身素白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花剪,看着天水巷外面走过的出殡队伍。   
  很普通的葬礼。如果没有那个哭得分外伤心的男子,如果棺木里不是那个曾经一舞动京城的花魁,那么,这终究也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生死流转而已。   
  然而,那么多人驻足沿街观看着,却只是为了看一场传奇如何凄美的落幕。   
  颜俊卿披麻戴孝,却用白布掩了脸,不让行人认出他是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有些太不像男子汉的作风,但是考虑到他本来就是个倜傥温柔公子,又痛失所爱,围观的人群中还是发出了啧啧的叹息。 
  
  然而,白螺的视线却没有投注在这个悲痛欲绝的书生身上,她的目光在棺盖上一转,脸色便微微变了变。鹦鹉仿佛感觉到了主人身上蓦然堆积起来的凌厉煞气,“吱”的叫了一声便从她身边飞了开去,落在了一边的花木上。 
  
  “果然是这样——”看着送葬队伍吹吹打打的过去,很久很久,白螺嘴里才吐出一句话,忽然冷笑了一声,一抬手——   
  “嚓”,一枝枯死的山茶,被锋利的剪刀从花木上切断下来。   
  三天后的子夜时分,临安城笼罩在暮春靡靡的细雨中。   
  城北外的坟场里,漆黑如墨的死寂里,只有老鸹偶尔凄厉的叫声。   
  嗤嗤啦啦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急切而疯狂。   
  ——那是指甲刮擦着木头的声音,刺耳惊心。   
  好闷……好闷!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然而,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里,她用尽全力推撞着棺盖,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会的……不会的!明明和俊卿说好,棺盖不会钉死,三天一到,他就会来接她出去!   
  他曾安慰她:只要她一睁开眼睛,他便会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醒来做他的妻子。   
  可如今俊卿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   
  让我出去!快死了吧……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放我出去!   
  可是推不动……好沉。棺盖钉得死死的,居然纹丝不动!   
  俊卿!俊卿!俊卿!   
  黑暗中的人嘶声喊着,每喊一次就用尽了全力用手去推那个如天幕般笼罩下来的棺盖,然而,指甲在厚厚的木板上折断了,发出嗤嗤啦啦的声音,那个死亡般的黑暗却依旧沉沉。 
  
  “俊卿、俊卿……俊卿……”棺木内女子的气息终于微弱下去,喃喃自语般的念叨着,筋疲力尽,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却狂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将她活活的钉入了棺中,便是成全了他的孝道与情义……对,她“病”了,病的很重,就要死了——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向乖觉,怎肯错过?……   
  在金钗划破脸容的时候,她是那般坚定无悔;而将铁钉钉死棺盖之时,他又是如何的决绝?   
  俊卿!俊卿!俊卿!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是在这地底生生的死去,也必化为厉鬼寻你而去啊!   
  棺木内,女子的手狂乱的抓着棺盖和四壁,手上鲜血淋漓。空气渐渐减少,因为窒息、胸口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着心肺,她的手指抓破了自己的肌肤——   
  忽然间,她的手触碰到了放在怀中贴身小衣内的什么物件。   
  ——锦盒。那个神秘少女送给她的锦盒!   
  黑暗中,女子大口的喘息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握住了锦盒中的东西——   
  一把长不盈尺的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那是你的护身符。”那个白衣少女说。   
  ――――清理好了最后一间房子,颜俊卿看着空荡荡的邀月别院叹了口气——终于,一切都过去了。连他们平日私会的别院都卖出去了,这一场闹得人人皆知的风流韵事,也总算是尘埃落定。 
  
  想起这些日子来的提心吊胆,他不由觉得有些委屈:不是说风尘里无真心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叫真的女子呢?色艺冠绝京师的舞伎竟然为他作出这般事情来,闹得满城风雨——也不想想,这泼天的艳福,是他愿意的么? 
  
  起码,父母这边就无法交代,方正严谨的父亲得知他出入烟花场所,就用家法狠狠教训过他,哪里能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过门?——还有那门自小就定的亲事……未过门的妻子是周侍郎的女儿——这等好姻缘,他又如何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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