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踏雪

    “袁大哥又说笑了。”沈长风以手抚须，目光之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笑着说道，“小弟不过一小小郡守，如何指使得了四海盟的盟主？”
    “我只是猜上一猜，对与不对，真相究竟如何，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袁初笑眯眯地说道：“毕竟四海盟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物而已，倒是长风你费尽心思想要为玉清那小子铺路，如今看来，却是敌不过天意了……待你我走后，你觉得玉清会是天相的对手么？”
    沈长风被袁初这般泼着冷水，也不气恼，他知道袁初心中有股火气，现在正冲自己发泄着呢；而这番言论看似冷嘲热讽，实际上沈长风也知袁初是在提醒自己，四海盟未灭，荀门未除，如今又生天相，琅琊的局势实是不容乐观。
    沈长风沉默片刻，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袁初多做纠结，他转移话题道：“袁大哥，你也收到‘子’的传信了吗？”
    “是。”
    沈长风叹了一声。
    袁初挑眉道：“怎么，你不想回去？”
    “非也。”沈长风立马否认，尔后摆出一副黯然伤心的模样，“沈大哥你有所不知，方才传来了消息，‘巳’死了，为天相所杀。”
    袁初闻言，那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指不禁敲了敲，眉头紧紧皱起，两眼直直地望向远方，“如此说来，那天相果真是荀家那小子了，呵呵，我当初便觉得此子不凡，想不到竟会至此等地步……长风，你家那小子在他面前真的是黯淡无光啊！”
    见袁初不到两句话便将话题扯了回来，沈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仍不接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袁大哥，你我都应该清楚，太阴大人统下只有六名天策卫，另外六人乃是归太阳大人统领；此番太阴大人将我等召回，绝非仅仅是觐见紫微星而已，想来定还有别的大事！而我等还未动身，便先折了巳蛇，这回去该如何交待？”
    袁初斜眼一瞥沈长风，仍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交待岂不简单，除掉天相，为巳蛇报仇。”
    “不可！”沈长风当即否决道，“星辰的生死至关重要，在没有主上的命令前，我们不可僭越。”
    袁初目视着沈长风许久，突然笑道：“长风不愧是主动投入天策府的人，当真是忠心不二。”
    “袁大哥这话说的很是危险，还望慎言。”沈长风皱眉道。
    “长风，我不拿你当外人，也与你实话实说……”袁初摸着下巴淡淡道，“我当初武至瓶颈，寸步难行，之所以肯投身天策府中，只是为了一窥太极的秘密，但后来，确真为紫微星折服，甘为其死，我对天策府是绝对忠心的！”随后，袁初话锋一转：“只看如今的紫微星有没有那等本事了。”
    沈长风默然，但不知他对袁初的这番话是认同还是不认同。良久过后，他方才重重地叹了一声。
    紫微星不过如此，真正可怕的人，是太阴和太阳啊……
    只是这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京都，太安。
    长夜将逝，天近破晓。
    微生广负手立于皇宫的城楼上，重瞳之中跃动着金光，睥睨远望，将整座太安尽揽眼底。此时的他，丝毫不见先前面对太阴时的那般癫狂与狼狈，反而有种道不尽的意气风发。
    太安的血，仿佛已经流尽了，四下皆是一片清冷与凋敝。
    空荡荡的大殿门前，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而这具身影，也如微生广一般头顶冠冕，衣着一袭大黄龙袍，双肩印日月，背后负星辰。
    微生广凝目，眼神向下飘去，而来者也将目光迎了上来。
    四目相对，冕旒之中，微生广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脸，正是他那早已死去的父皇微生昭。
    “你又来了……冤魂不散。”微生广低声喃喃，尔后一反常态，登时提高了音量，向着下首那人大声道：“逝者就不能好好地安息吗！”
    这是一声严厉的质问，蕴藏着微生广的愤怒。
    来者没有回答，仍旧像一具幽灵般立着，但他的双眼却兀自死死地瞪着微生广，表情之凶狠，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鬼。
    微生广自知对方不会说话，他嚣张地比起手刀往脖子上一划，尔后冲着下首处狰狞地大笑起来：“来！上来！杀了我！你不是想这么干吗！”
    面对微生广的这般挑衅，来人仿佛没听到一半丝毫未有所动，但一双猩红的眼睛已足够表达他的恨意。
    “朕杀人了！”微生广表情夸张地大叫起来，他不断地开始向那人挑衅，“朕杀了很多人！百姓！豪绅！长吏！将军！公卿！甚至还有……你！”
    “朕杀的人，皆是愚蠢无能之辈，死有余辜！他们的血，足以填满整座皇城，为同样愚蠢的父皇陪葬！”微生广笑容扭曲，情绪激动，他大声咆哮着：“但为什么，你还不敢安息！死人，为什么还要留恋人世！”
    微生广说罢，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已然累极，然而下首之人却依旧如初。
    “朕，是紫微星。”微生广忽然语气平静地开口，尔后那声音再度提高，“是你永远都不曾抵达过的高度！微生昭，你不过是一连守成都做不好的丧权君王！凭什么敢来指责朕！你又凭什么敢用那种眼神看着朕！”
    “你不服吗？”
    微生广再度大笑起来，状若癫狂，“微生昭！你没资格站在朕的面前！朕，将要成就伟大的千古帝业，那将是连武帝都难以企及的高度！而你，只配在朕的面前伏首乞怜！”
    “滚吧！”
    一声怒吼，如同惊雷，东方的天地交界之间，一道金光腾现，化为黄龙冲天而起，没入滚滚黑云之中，一瞬过后，天地骤清，破晓终至，一唱天下白。
    那如阴魂一般的身姿早已不见了踪影。
    长殿外，百官来朝，却被那一瞬的天地异象震慑的呆若木鸡。
    微生广仰首，闭目，一手高举，似在敬天；尔后他缓缓开口，低声吟唱。
    “肃肃秋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