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踏雪

    颍州位于中原六州的中心，道路四通八达，一踏入颍州地界，便足以感受到中原人口茂密，此刻即便是在一处相对僻静的郊外，也依旧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坐落于东郊外的一处酒肆中，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满为患。这里的熟客多是些住在城外的百姓，闲来无事时便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虽是升斗小民，谈的却是天下大势，嗓门也是一个比一个响亮。
    酒肆外一杆醒目的酒旗迎风招展，一伙人嫌酒肆内闷热，皆在酒旗下摆起了桌子，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慷慨激昂。不少赶路的行人本是找个歇脚处小憩一番，随即便被那些谈话内容吸引，不自觉地多点了几壶小酒；更有甚者同样对这些江湖事颇感兴趣，搬张凳子上来插两句嘴，一来二去便成了熟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却说那晚在断崖峰上，孟子度眼见阴谋败露，抢了那匣子便向清风阁逃窜，各方江湖好汉一路追杀堵截，最终杀入了清风阁将孟子度绳之以法，为天下除害！”人群里，被围在中心的一名中年汉子声情并茂，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动作，仿佛这令人称颂的快事是自己亲手做的一般，“其后，清风阁的罪名被昭告天下，勾结雨霖铃、盗用逍遥堂大名谋害各方江湖人士、屠戮云仙阁、荀门……可谓是十恶不赦！”
    “想不到孟子度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之徒。”听罢，一人意犹未尽地叹息道，众人紧随其后地点头附和。
    “那天梁星孔温呢？”
    中年汉子一脸得意，高声道：“我早就说了那天梁星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奸邪小人，他自然也是与孟子度沆瀣一气，为天下正义之士所制裁！你们可知他最后是怎么死的？被逼入绝路却不肯认罪伏诛，想要藏匿起来最终却被活活烧死，哈哈！”
    此言一出，当即便有一名年轻人气愤地反对道：“不可能！孔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搞错了什么！”
    中年汉子斜眼瞥向那名反对者，讥讽道：“小兄弟，这可是天下皆知是事实，你还想着那孔公子呢？”
    年轻人怒叱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听说荀门乃是被一伙山贼所袭，你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清风阁的头上，根本是无稽之谈！”
    中年人闻言更加放肆地大笑，他环顾左右，表情夸张，“山贼？哈哈！这小兄弟说山贼？朋友们，你们信不信一伙山贼能把荀门逼到那种地步的？”
    众人哄堂大笑，年轻人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愤然离席，背后远远地还能听到那一声声刺耳的嘲笑。
    而在哄闹的众人身旁一张孤零零的酒桌上，一名头戴斗笠、白衣背剑的公子望着那年轻人背影若有所思，随后他转眼冷冷地看向那仍在夸夸而谈的中年汉子。
    这名白衣公子，便是墨君，算算时间，这已是他离开清风阁后的第二天了。那夜过后，墨君几乎不曾歇息地往荀门赶去，但紧接着传言便如雪花一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竟比他的脚步还要快，仅在次日，四下间便能耳闻人们在议论那晚的事，又不出半日，清风阁的恶行便已传的世人皆知了。理所当然的，在这个传闻中的故事里，也总会有人把自己标榜成惩恶扬善的英雄。
    墨君心感一丝悲戚，他压低斗笠，排开人群挤至那中年汉子身旁，拱手道：“这位大哥，不知你这些消息是从哪听说来的？”
    “这位……哟，这位俊俏的小兄弟问的好！”中年汉子听得有人发问，当即精神一振，开始显摆起来，“我那小舅子便是江湖人士，断崖峰一役他可谓勇不可当，一人一剑，几经浴血，方才得以让天下昭明！有道是英雄不留名，他本让我低调，因此我也是憋着股气，只将清风阁的恶行告之各位，这不……”
    “原来如此，在下了解了。”墨君只觉难以入耳，急忙出言打断。
    中年汉子面有不悦，但被众人一番夸赞，脸上又堆起了畅快的笑容，他看向墨君，接着道：“这位小兄弟看上去也比较理智，可千万莫像方才那位小兄弟一般都到这种时候了仍旧执迷不悟，而今清风阁的恶行已是世人皆知，他们欲以火焚灭云仙阁与荀门，到头来自己整个宗门却葬身于火海之中。”
    “这便是天罚，多行不义必自毙！”
    墨君点了点头，随口附和一声，接着问道：“那按大哥你的意思……如今中原四海之内，皆已知晓清风阁的罪行了？”
    “当然！”
    “既然如此，清风阁倒了，四海盟、云仙阁又该如何？”墨君再问。
    “这位小兄弟当真是一针见血！”中年汉子向墨君竖起大拇指道，
    墨君笑了一声，“还请大哥指教。”
    “天相！荀门出了一位天相！如今四海盟群龙无首之际，天相便是众望所归！”中年汉子一拍桌子，环顾一周，向着众人抱拳道：“不瞒诸位，我那小舅子不日便要前去拜访荀门，荀门值此蒙难之际，有他在，无异于雪中送炭，各位朋友今后定还能见到昔日那般如朗朗日月昭明的四海盟！”
    “好！”
    众人鼓掌，纷纷向中年汉子敬酒。
    墨君心中冷笑，四海盟之事，岂会如此简单？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又问向那中年汉子道：“这位大哥，不知你是做什么的？”
    闻言，那汉子面露窘迫，他支支吾吾吭哧半天，方才憋出一声道：“有道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虽一介白衣，却心怀天下……”
    “在下却觉得，大哥胸有点墨，能说会道，他日若是转行说书，定然大富大贵。”
    “告辞。”
    墨君笑眯眯地拱手向中年汉子道别，随后退离了人群，转身继续向着西边而去。
    那中年汉子坐在原位发愣，他品了品，皱眉道：“这小兄弟说的话……我咋觉得有些刺耳？他这啥意思？”
    一旁有人出声道：“别说，我看刚刚那小兄弟还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中年汉子瞪眼：“你见过？”
    “好像是见过，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只是那般长相与气质，天下无二，若我真是见过，不应忘了才是啊！”这人抓耳挠腮道。
    随即亦有不少人出声附和，都道像是在哪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怪哉。”
    中年汉子两眼发直，略显出神，苦思无果后，索性便不再理会，他重新打起精神招呼着众人，侃侃道：“诸位朋友，说完了这江湖事，咱就来说说这天下事！话那两日前，在洛城中忽有黄龙出世……”
    尔后，在那白衣远去的背影中，这声音渐渐飘远，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