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落宫深

第二十二章 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冬天的合欢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今日大雪,积雪垫在枝桠上,许久后,簌簌落下,没入地上的积雪,消于无声。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常山站在合欢殿庭院中的合欢树下,雪染肩头,他握着腰间的佩剑,绷着神情大声质问。
    回应他的,只有簌簌的落雪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门口,久久没有见到他期盼中的身影,失望地合上眼。
    再睁眼,眼底怒意汹涌,“苍术为什么去参军,旁人不知。难道你不清楚吗?!”
    “是!如果没有你,我和苍术现在顶多就只是个庄稼汉,没有功,没有能力,但是至少他能守着孩子热炕头!至少他还能活着!”
    “他这几年,苦练功夫,不说痛,不言苦是为什么?你以为是他是想建功立业吗?不是!他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护你!”常山气得浑身直发抖,“他为你上战场,为你回京城,为你死在边关!可是你呢!”
    “他为你死。你说过用那人的血祭苍术的命的,可是他下葬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总有你的的想法,你的打算……你打算这么久,就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去给他报仇!”
    合欢殿内回荡着他浑厚的怒火,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应答,“你说话啊!当个缩头乌龟,装聋作哑有什么出息!林檎!苏暮落!你说话啊!”
    “常山……”见他太过激动,已经拔出长剑,就差往里面冲了,广寒严客赶紧拉住他,“你冷静些!”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常山奋力挣开一人。再也顾不得什么,破口大骂:“当初是谁说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全他娘的狗屁!你现在是皇后了啊!是人上人了啊!好啊!既然你不认我们,老子也不干了!凭什么要老子替你,为你男人打仗出生入死!”
    蜷缩在殿门后的苏暮落听着常山的声声质问,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环抱着双膝,为了不发出声音,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胳膊,无声地流泪,口腔铁锈味儿充斥。
    “苏暮落,你是死了还是哑巴了!你给我出来!出来啊!”
    “好!好!就当我眼瞎,看错了你!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一刀两断!都他娘给老子滚蛋!”
    话落,“哐啷”一声。
    她知道,她能想象,常山此时定是气急败坏地把剑重重地砸向地上。
    那一声响,砸在地上,更是像直接刺进她的心脏。
    痛!
    心口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攥着揪着一样难受,好像呼吸中都带着灼痛,顺着鼻腔。到肺部,以至整个体内都像是被烈火灼过。
    她何尝不想答应他,跟他一同上阵杀敌,并肩作战。
    可是她不能!她做不到!
    她连马都上不了,怎么行军打仗?怎么为他们报仇?
    就连,她现在出去见他。她都没有办法……
    让他看见如今这般窝囊无用的自己,她该怎么跟他说?
    告诉他,他们为国卖命,最终回京却是被挑断了手脚筋吗?
    告诉他,她成为皇后,是云泽漆用他们的命逼她的吗?
    告诉他。害死苍术,害死将士的人是当今太后吗?
    还是告诉他,她已经用她的孩子替他们偿命了?
    不……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所以她不能出去,只能由着他误会,由着他质问,由着他骂……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殿外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雪风从门缝中灌进来,像是无形的手紧紧地裹着她的身体,她的每一次呵气,就会吐出一团寒气,在她面前凝结冰霜。
    突然。“嘎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闻声,她整个身子瑟缩了一下,眼里满是恐惧害怕。
    她不想,她不愿,她更害怕。让常山他们看到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
    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屋内很暗,外面雪光明亮,男人跨进殿内,整个人后背罩着雪光,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挪动步子,缓缓上前,蹲跪到她跟前,伸手将她的胳膊从贝齿中解救下来,抖着嗓音,哽咽哀求。“别这样……”
    云泽漆看着她的小臂已经被她咬得血肉模糊,洁白的贝齿弥漫着鲜血,仿佛已经失去了知觉,只知道哑声落泪。
    “别这样……”他整个人都颤抖着将苏暮落揽进怀里,眨眼间,眼眶一热,视线模糊,“对不起……我求求你……”
    苏暮落紧紧地咬着牙,一声未吭,用力地挣扎,不断地推着他,却发现不管她怎么挣扎,男人都岿然不动,最后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求?你有什么好求的?你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要谁生,便谁生;要谁死,便谁死!
    我也想求你。可是我求你,我爹娘和华姐姐能活过来吗?我求你,苍术能活过来吗?我求你,我孩子能活过来吗?我求你,你能杀了玉簪吗?
    不能!不能!都不能!
    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可是她还活着,苟且偷生,却什么都不能做……
    云泽漆闷哼一声,没有推开她,反而是将她搂得更紧了。
    血染龙袍,不知是她口中的血,还是他被咬伤的肩头……
    她死死地咬着不松口,他死死地搂着不松手,像极了两只拥抱在一起的刺猬,在拥抱的同时,身上的利刺,深深地刺进了对方的身体!
    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
    身体。满目疮痍!
    心,千疮百孔!
    从那天以后,常山再也没有来过合欢殿,她也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十一月中旬。
    她被云泽漆送出了宫,软禁到了皇宫西边的静慈庵。
    美其名曰静养。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在宫里,逼急了对玉簪和玉玲珑,还有他的孩子做出什么事来,所以连冷宫都不行,要把她赶出皇宫才安心。
    他走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他好像对自己说,“我会一个一个做到的。”
    她皱了皱眉头,见他走得潇洒决然的背影,以为只是幻听,未曾在意。
    怕她冻着,无忧给她的被褥多铺了好几层,还叫人多烧了两个炉子搬进厢房,屋内还算暖和。
    跟着她过来的,除了无忧,就只有先前给她处理伤口的女医,还有两个先前从未见过的宫女。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她厢房门的朝向,正对皇宫的方向。
    每日,静慈庵的庵主都会过来跟她讲禅,无非是为了劝她不要轻生。
    见庵主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极了之前太医战战兢兢的样子,她当下了然,大抵是云泽漆怕她就这么死了,便宜了她。又对静慈庵做了什么罢!
    只是,事到如今,她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冬越来越深,天越来越冷。
    即便被衾都是新置办的。屋子里的火炉子炭盆也有四五个,她依旧觉得胳膊和腿痛得厉害。
    “娘娘!”无忧看着她疼得满头冷汗,心疼却又无可奈何,都快急哭了。
    除夕夜,皇宫灯笼遍布,黑夜如昼。
    从门口望出去。皇宫上方的烟火,足足放了两个时辰。
    静慈庵内。
    苏暮落痛得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她恍然想起了,那日太医说的“千万注意保暖”是何意思。
    夜空的烟火一朵比一朵灿烂。
    屋内的苏暮落痛得也越来越厉害,仿佛整个冬天的寒气都钻进了手腕和脚腕处,冷!痛!又冷又痛!
    那种感觉,不是冰冷利刃刺进身体的痛。也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痛得神经崩碎,痛到胃抽痛到干呕,将胆汁呕出来仍旧不减半分疼痛。
    就像是有谁用小刀,慢慢地刮着她筋骨,仿佛是要把筋骨全都磨成粉末才罢休。
    此时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可以,能不能死掉一了百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死她都不能?
    她想呀。云泽漆此时,是不是美人在怀,轻轻地抚摸着玉玲珑隆起的小腹,甚至笑着跟玉簪商量孩子出生的名字,请谁做太傅,和乐融融,温情缱绻,
    她紧紧地咬着布料,痛得一张小脸如雪煞白,冷汗湿透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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