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土鳖遇上海龟

89 关于韩谦(11)


一个礼拜后,韩谦靠人扶着能够坐起来枕在靠背上,上肢稍能自主活动,腰部以下僵硬得几乎动不了,说话不太流利,但能慢慢地将话说明白。洪安东欣喜若狂地预计着按这个状态发展,韩谦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了!洪安东每天去总部应付一下就归心似箭地往家奔,撒着欢递水喂饭擦澡端便盆做按摩,只要他在家,所有韩谦的事都不让护工和保姆插手。
    家里所有工作重心都集中在韩谦身上,接连几天洪家上下喜气洋洋又乱糟糟的没个章法。没人有精力管孩子了,韩宝宝黏着她爸说个没完,聒噪得要死,毛手毛脚的尽帮倒忙,这也就罢了,没两天老师挂电话来——你家宝宝好几天都没做作业了。洪爸爸怒了,打算将小丫头送到山上去给太上皇和皇太后管,让她每周只能来看她爸三回,作业没做好只能看一回。
    韩宝宝指着洪安东的鼻子哭诉:“名字里有东的都不是好东西!”
    洪安东给韩谦榨了杯混合果汁,用勺子勺了往韩谦嘴里送,韩谦闭紧嘴巴偏头躲过。“好好好,不要我喂!”洪安东忙换上吸管,韩谦这才嘬一小口。洪安东搓着手询问道:“韩谦,丫头三天没做作业,还以淫威逼迫麦东同学帮她抄作文,家庭老师管不了她,我又没时间管,这段时间先送去我妈那比较合适,你的意思呢?”
    韩谦舍不得女儿,看看洪安东,眉头微皱,想说的话是“我没关系的,你还是监督她念书,不要送去你妈那。”哪想他刚慢吞吞地说出:“我……没……关系……的……”洪安东就赞许地点点头,在他脸上亲一下,大手一挥,对司机说:“赶紧的把这丫头送走!”
    “爸爸——爸爸你也不要我了——”韩宝宝跟生死离别似的,哭得凄凄惨惨,三下五除二被司机扛走了。
    韩谦急得说不出话,又阻止不了,当即沉下脸色。洪安东丝毫没有在意,他最近欢喜得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一瞧他的宝贝谦谦赌气了,吧唧吧唧往人家脸上亲两口,自顾自地在那畅想未来:“亲爱的,我妈昨天来看你,说你身体太虚啦,要我循序渐渐地给你食疗一段时间,输营养液没有用的,这样,我找了营养师来给你配食谱,明天开始就要补,我要把你补得肥嘟嘟的,嘿嘿,宝贝,来亲个嘴儿~”
    韩谦无可奈何,嘴上没说什么,面上已不快到极点。其实他神智清晰后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就是那天他醒来时看到的年轻人,他想起来了,那是洪安东包养的情人。
    半年前他中枪前的事,每一个细节,陆陆续续地在脑海里回放,最终连成一整个创伤始末,而Jason就是这个事件的导火索。
    他醒来后,但凡有人来看他,必然没完没了地念叨这半年洪安东对他如何如何。人们说的话他都信,然而怀疑的是,洪安东对他体贴备至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他一想到如果是后者,瞬间身体凉了半截。这个想法并不荒谬,洪安东不甘寂寞的品性他最了解不过,别的不说,单说那个Jason,他在躺在床上昏迷半年,洪安东和Jason就没有断过!虽然他醒后Jason自觉地在他眼前消失,洪安东也没再提起这个人,但Jason既然能在他们家里来去畅通,足以证明半年来那两人的猫腻已然公开。
    他替洪安东挨了一枪,是自愿的,理智上不强求对方为他负责,可感情上却不可抑制地强烈需要洪安东,尤其是他无法正常与人交流,无法行动自如,唯有洪安东在他身边才有安全感。他没有人可以依靠,以前无依无靠还能靠自己,而现在,他不和洪安东谈关于Jason的事,他默认对方有别的人,哪怕不止一个Jason,他都不会和洪安东较劲,因为他自认以自己的状态没有权利要求洪安东什么,怎么委曲求全都不委屈,洪安东就是他的整个天,塌不得。
    韩谦心里在想什么,洪安东一点都没留意到,一是因为韩谦说话不流利无法沟通且根本不想和人沟通,二是洪安东太亢奋了,韩谦对他笑一笑他都会激动个大半天,以至于他自以为是地认为韩谦能够理解他的辛苦,他们之间哪怕沟通不顺也一样心有灵犀,他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的爱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啊!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韩谦又没瞎!
    原本期望韩谦一天一个进步,可惜事不如人愿,一个月过去了,韩谦依然像苏醒后一个礼拜时的状态一样,几乎没有半点起色。
    洪安东急切之情比韩谦更甚,他带着韩谦去医院做一系列检查,召集专家开个无谓的会诊,得出的结论是伤情恢复良好,依旧是老生常谈的肌肉萎缩,活动功能退化等不可避免的毛病。洪安东问的问题是恢复期需要多长时间?什么时候能康复?所有问题都是乐观向上的,他的潜意识不允许自己脑袋里产生“会不会好”这个念头。而医生趁韩谦在做磁共振检查的时候,对洪安东坦言道:“长期昏迷后苏醒的病人就案例来说,大部分存在严重的脑功能障碍,比如语言障碍,情感功能障碍……”说着,看了眼洪安东逐渐铁青的脸色,还是直言不讳的道:“也有很多瘫痪的例子。韩先生的身体状况目前是很理想,但也不能排除这种情况,洪总,你最好还是要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又是心理准备!□□们这些没用的庸医!
    下午三点后毒辣的秋老虎隐去,空中薄薄地铺下一层雨,黑色林肯从医院驶出,经过大门旁的低洼时颠了一下,洪安东搂稳韩谦,对司机吼:“怎么开车的?慢一点!”
    这是洪安东一路上说的唯一一句话,他并不是要给谁脸色,只是不习惯深藏心情。
    韩谦生性敏感多疑,原本话就不多,如今由于交流障碍,更加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胡思乱想。
    洪安东终日朝气蓬勃的笑容浅了,添上一抹沉闷的气息,以他的个性而言他已经在尽力掩饰,可韩谦的洞察力比他的三脚猫演技高强一万倍,两个人间和睦的气氛冷了。洪安东没法睡安稳觉,一些事情往深处想,越想越惶恐,无法排解,辗转难眠,他抱抱身边的人,唯有叹气。
    韩谦何尝能睡安稳,装睡,装淡定,洪安东在他耳边叹气时,他眼皮动都不动,心里天翻地覆的难受。
    洪安东纠结了一晚后就想开了:不管怎么说,韩谦可以和他说话,可以对他笑,这就够幸福了。哪怕韩谦真的瘫痪了,那又如何?经历过这么多事,也该学会知足长乐。
    天下地产不能没有主心骨,规划好将来的生活计划,工作都是必不可少的,洪安东每天除了去总部处理事务,其余时间都呆在家里围着韩谦转。而洪安东不在家的时候,韩谦除了看电视还是看电视,百无聊赖。护工和保姆和他没有什么话题聊,也没耐心去适应他十个字说一分钟的语速,他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边,时靠时躺,艰难地翻来覆去。半天对洪安东来说只是一眨眼,而对韩谦来说却是漫长难熬,他不习惯长吁短叹,更不习惯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寂寞,只是静静地等着,常常一坐就是一上午。韩宝宝留下的几件玩具是可以供他消遣的,橡皮泥或者魔方,看似很幼稚的玩具,他玩不来。
    姜续自从得知韩谦苏醒后就再也没去探望过,心里总是莫名其妙的心虚,觉得没脸见韩谦。光头见他整天心事重重的,便揉揉他的脑袋劝道:“你带点蛋糕去看他吧,记得说些好话。”
    姜续低眉顺眼地点一下头,把精致的各色小糕点分别码进最大的三层包装盒里,打包得漂漂亮亮,拎着走了。
    光头气结:你不需要每次都扫荡一空吧?
    姜续到江景别墅时,没有看到韩宝宝,蛋糕无用武之地了。他站在厅里朝保姆干笑几声,庆幸洪安东不在,不然更尴尬。
    他轻车熟路地走上二楼,隔着门缝看到了韩谦,心里一阵难忍的酸涩——那个曾经冷峻强势、反应灵敏迅猛的男人,如今瘦骨如柴,行动缓慢地摆弄着个魔方,连掰转魔方都需要使足吃奶的力气。
    姜续伤感得鼻子一酸,在门外踌躇着该不该进去。卧室里传来“咔啦”一声,姜续再抬眼,看到韩谦手里魔方掉在地上,滚动到躺椅脚下。韩谦僵硬地弯下腰,只能勉强弯到三十度,够不着魔方。
    姜续于心不忍,扶住门把准备进屋去帮他捡,转念一想,还是没迈开步子:韩谦那死要面子的人最忌讳在别人面前露短,自己要这么进去岂不是更伤他自尊心?
    韩谦听到动静,抬头往门口处看了眼,面上露出些许讶异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眼里的情绪再明白不过了:你欣赏我的难堪,很得意吧?
    姜续躲避不及,苦笑着走进门来解释道:“我本来想帮你的……”
    韩谦直起腰,倒在靠椅上,悠悠吐出一口气。
    姜续捡起魔方递给韩谦——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想换姿势都没得换。
    韩谦仰头望着他,微笑一下,慢慢伸手接,说:“谢谢。”
    谢谢。这个微笑笑得有多少平淡就有多少无奈和苦涩。
    姜续瞬间觉得眼圈湿了,他侧过脸不敢让韩谦看到自己眼里的泪光,缓声道:“你睡着的时候,我有来看你几次,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醒的。”
    韩谦低头摸索那个魔方,并不言语。
    姜续说:“韩谦,你会好起来的,只是时间问题,你要有信心。”
    韩谦依然低头不语。
    卧室里一阵安静,姜续想起很多年前韩谦强行逼他和毒品割裂,从始至终陪在他身边,陪他没日没夜的忍受痛苦,让他发了疯一样抓咬撕打……每每在他气息奄奄地平静下来时,这个沉稳的男人总是坚定地说一句:“你会康复的。”
    蕴在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下来,姜续展臂抱了一下韩谦,一路上酝酿了的千言万语都不是最好的安慰,许久,只能说一句:“你会康复的。”
    韩谦没有再抬眼看一眼姜续,也没有再说话,任何人的怜悯对他来说都是残酷的,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希望洪安东快点回来,或许行行好带他女儿来陪他说说话。
    除了洪安东和宝宝,他谁都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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