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狐狸

第60章


  这不提还好,一说到陶宛的名字,苏涤素的脸色管不住地发青。顾徽见状不妙,缓了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她:“涤素,你和师宇究竟怎样了?”
  很久的沉默。
  初春的晨光那么明媚,此时隐在三叶藤的花叶里,仍旧有一丝一丝的寒意深入骨血。顾徽望着脚下斑驳一片的光与影,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那股淡淡的冷香。
  见她还是不说话,顾徽自顾自道:“说实话,我喜欢陶宛,她也是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一次不待顾徽解释下去,苏涤素轻轻打断她道:“你不用解释,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关于我和师宇,你其实也不知道多少,不是么?”
  顾徽点头,“我自己和沉蔼就很失败,不曾多问过你和师宇的事。”
  苏涤素无意识地望着前方,忽然喃喃道:“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顾徽微微一笑,了然道:“这一句,你原也很喜欢的。”
  苏涤素笑了笑,隐约觉得当年青葱的校园里,两人谈诗论词,对将至未至的感情大放厥词的那些往事如若隔世。她转向顾徽道:“回来的路上师宇问我可容他再见陶宛一面。”
  顾徽道:“你怎么回答?”
  苏涤素的笑此际有些飘忽,又问了顾徽一句,“换你怎么答?”
  顾徽想了想,“我自然不会乐意他去会以前的旧情人。不过,真正爱他罢,又不想要有一丝勉强的爱情,或者也为了更多地争取和他在一起,选择以退为进地,许了他去见。”说到这里,顾徽咬牙道:“就算是许了他去见,心里还是会痛的。他真的爱我么?真的爱,又为什么连和过去一刀两断的决心都下不了?放开他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回头相聚的可能?心里又痛又矛盾又担忧,又会想这样的煎熬那个他懂不懂?”
  苏涤素拉下一枝花条,那柔软的茎便顺着一道温顺的弧度垂在她掌心。她出神地看着花儿,轻轻地道:“记得那年我们一起看莉香劝完治去里美那里么?一直不懂,为什么那么聪明的人,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扳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徽明了地道:“这下全明白了。因为自己也是这样。”
  苏涤素总算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道:“我许了他去见陶宛。”
  “哦。”见了苏涤素此刻脸上那不同寻常的表情,顾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听见那个将花茎死死拽紧的女子淡淡地讲道:“而我在他之前去见了陶宛,然后师宇才去了桃花坳,回来的时候他脸色死灰,关了自己十来天不见任何人,如今,他说要娶我。”
  顾徽原本失神在想象涤素那比她好不了多少的际遇,却在听了她话里末尾的两个字后,惊奇地道:“娶你!?”
  苏涤素慢慢地点头,一脸诡异的平静,“昨夜他说要娶我,然后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他便领了旨南下。”
  “走得这么急?他去做什么!?”顾徽一阵高过一阵地惊讶。
  苏涤素道:“说是凫海沿岸告急,天未亮就启程了。他原是琅儇的大司马,做着类似海军将军的事。”
  “可是,他的眼睛不是看不见!?”顾徽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弱弱的男人知兵御敌的样子。涤素接下来的话,教她差点连眼珠子也掉了出来。涤素说:“他的眼睛治好了。”
  后面的话再没有说,顾徽却明白了——那双眼当年之所以会瞎,是因为陶宛的毒,而如今解了,自然还是因为陶宛!
  “涤素……”顾徽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然后头就开始痛——该死的师宇,不明不白地,他到底为什么说要娶涤素!?
  山路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湿润了山间褐色的泥地,发出一片连着一片的脆生生的绿芽。头顶是清朗的阳光和飘浮的白云,身侧兜绕的是略带凉意的轻风。山坳里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正在恣意地舒展着枝叶。
  苏涤素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桃树。那么大的,就像一座小山丘似的安稳地坐落山坳的中心。那周围,是她唯一能够看见的结界——淡淡的,清水一般的微兰的结界——师宇的结界。
  关于这一次一个人和一个妖的相会,她事先想象过无数次,而如今陶宛就在眼前,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情绪起伏,心里忽然一片宁静,犹如此刻的山坳一般的宁静。
  她找准方向,一直不停歇地走,山路湿滑,她已经十分小心却还是跌了几下,一身青衣白袄弄得有些狼狈,终于还是来到了大树下。
  水蓝色的结界正轻柔地包绕着这颗参天的桃树。
  “你好。”抬着头,她直觉地对着大树的树腰开了口。
  一阵小小的沉默,然后树枝微微抖动,响起一阵不绝于耳的沙沙声。一抹甜而妩媚的女音自她头顶传来,不紧不慢地,温和地答道:“你好,俞珂。”
  苏涤素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半空中萦绕着女子轻快的笑声,“你又怎么知道我是谁?”
  苏涤素平静地答道:“你是陶宛,对他来说,世上唯一不同的女子——我听师宇提起过。”
  陶宛还是笑,“唯一不同?”
  苏涤素十分笃定地点头。
  陶宛道:“现在怕不是了罢。”顿了顿,她又道:“我认得你是因为你身上有金螭,那是师宇的东西,我认得他时,他从未离过身的护符。”
  苏涤素低眉看了看右手手腕处的那串似有似无的淡淡水蓝色的玉石,复又抬头道:“我爱他。想必你也是。”陶宛只是笑,却不作声。苏涤素又道:“我来见你,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想看一看能够让师宇至今无法忘记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一棵树而已,有什么可看的?”陶宛呵呵地笑着。
  苏涤素一点也不觉得有趣,正色道:“我和顾徽不同,她一向嘻嘻哈哈,我却一点也开不来玩笑。刚才的话,我是认真的。”
  陶宛沉默了一下,忽然动了一枝枝桠,那带着叶片的树枝探至苏涤素跟前,瞬即就在她眼皮底下开出一朵粉色的花。“你怎知我不是认真的?”她慢慢地说。
  苏涤素静静看着花枝,那花极美,胜过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花朵,想象着陶宛的样貌,她平静地道:“你很美,我知道。”
  陶宛收回自己的花朵,放在树腰,像是自己在端详,然后又道:“貌美又如何?师宇那样的男子留恋的,只是女子的容颜么?”
  “你也很好。”虽然有些不甘心,苏涤素还是老实地讲了出来,“我听顾徽的说法,觉得你也是很好的。”
  “是么?”陶宛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苏涤素道:“不过,我不会放弃。”
  陶宛笑问:“你在担心什么?师宇和我破镜重圆?”
  苏涤素见她这样直接,不由微笑道:“对。”
  “哪有覆水能收?”陶宛的声音有一丝轻微的自嘲,然后叹息道,“你当真不了解师宇呐?还是不敢相信他对你说过的话?”
  出乎意料地,苏涤素答道:“我信。只是,我也信他当真爱你,或许至今仍是爱你。至于,他爱谁多一点,我就不能确定了。如果陶宛你不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也许我就会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如今见了你,我只是想,最后的决定交给师宇罢,无论他怎样想,我都接受。”
  “愿赌服输么?”陶宛沉默了一会,说话的时候仍旧维持了怡人的笑意,“我和他之间或许只是回忆而已。”
  “回忆?”苏涤素展颜一笑,慢慢道,“回忆永远不能抹去,至于它究竟有没有力量,就要看拥有回忆的人了。至少现在,你我都不能确定这段回忆会左右师宇做出怎样的选择?”
  陶宛道:“师宇不是念旧的人。”
  苏涤素笑了笑,“不念旧并不等于绝情。陶宛你不必安慰我。”
  陶宛笑答:“可是,你并不是那种需要安慰的人。”顿了顿,她接着道,“既然你来了,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
  苏涤素道:“你讲。”
  陶宛道:“我想见师宇,他会来么?”
  “会。”苏涤素爽快地点头。
  陶宛却一下子不吭气了。风吹动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犹豫踌躇的意味。过了一会儿,陶宛才开口问道:“师宇一定问过你可不可以?”
  “我说行。”苏涤素答得很快。
  陶宛的话音里有点逗她的意思,“你也不一般啊。”
  “好说好说。”苏涤素接过话,“我不想要勉强的爱情,这一点想必你也是。”
  “对。”陶宛笑答,“我想见他一面,只是等他的一个解释,并不奢望他和我之间会有什么转机。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就算破镜能重圆,覆水能收,也是有了裂痕的镜子,惹了尘埃的水。”
  听了这话,苏涤素忍不住道:“你怎么看着也不象很积极的样子,我倒是挺较劲的。”
  陶宛呵呵直笑,道:“见了顾徽之后,师宸告诉我顾徽的朋友现在和师宇在一起,我就在想她那样的人的朋友一定也不坏。经历了这些事,又独自想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感情的事随缘就好,不必勉强。幸好你也这样想,咱们就任师宇来定吧。”
  “好。”苏涤素点头,想了想又道,“也许以后再不会相见,不管此次结果如何,但愿日后你我都会有好的结局。”
  “嗯。”陶宛抖动着繁茂的枝叶,目送那个素淡的身影离开。
  此际山间的微风穿过叶片发出轻轻的哨声,含含糊糊地混了另一个极低的声音,用极其缓慢地语速,喃喃自语般地在讲:“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明朝又是伤流潦(五)
  明朝又是伤流潦(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陶宛这样的结局啊,是我事先设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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