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缕缕斜阳余晖返照,显得整个建康宫城都不甚宁静祥和。
谢贵嫔今日晌觉贪睡了会儿,这下才起身梳妆,宫女脚步匆匆的进殿来禀道:“娘娘,庾太傅的孙女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娘娘。”
“庾子昭?她怎么来了,”谢贵嫔说话间漫不经心的,似乎有些轻蔑。
何女史跪坐在她身后,正为她梳头,听闻此言,便若有所指的同她笑道:“娘娘,您忘了,今天早上,听式乾殿的人说,陛下为西昌县侯赐婚,将庾娘子指给他了。”
“哦~”谢贵嫔有意拖长了尾音,言语间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看戏模样,说道:“原来如此啊。”
何女史向宫女摆了摆手,言道:“去回了她,就说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她,请她回去吧。”
正当宫娥允命准备出去时,谢贵嫔却道:“诶~见见她也无妨啊,且叫她在正殿候着吧。”
“是,”宫娥退至正殿,彼时庾子昭正站在殿中等候,宫娥回了话:“娘娘正在梳妆,请庾娘子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谢贵嫔就被何女史搀扶着走了出来,她一脸的和善笑意,说道:“子昭怎么来了?”
谢贵嫔走到殿中席前坐下,两眼望着庾子昭时,仍甚是和蔼,庾子昭却是一脸苦相,一见着她,便“噗通”一声跪下了,又愁又怨的唤道:“娘娘!”
“诶呀,子昭啊,你这是做什么呀!”谢贵嫔佯装紧张,忙抬起两手,作势要扶她起身,可屁股却始终没离身下胡凳,只是半个身子朝前头倾了倾,皱着眉头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庾子昭并不起身,只楚楚可怜的说道:“娘娘,子昭此来,是有一事求您。”
谢贵嫔闻言,这下又装作迟疑犹豫的样子,她缓缓的收回手,坐直了身子,良久才开口:“你该不是为赐婚一事而来吧?”
庾子昭也未遮遮掩掩,直言道:“娘娘,子昭不想嫁给西昌县侯!”纵然庾元规百般劝说,可她还是迈不去心里头那道坎儿,赶紧想了法子跑来退亲了。
“哦?”谢贵嫔原本已料到庾子昭来此所为何事,却偏又装作一脸诧异惊奇,她问:“这是为何?西昌县侯不是蛮好的么?”
“娘娘,”庾子昭撒娇似的长唤一声,跪在地上又以膝代足,近谢贵嫔膝下,说道:“子昭的祖父效忠于临川王殿下,子昭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啊,那西昌县侯总归是个外人,他不曾臣服于临川王殿下,子昭倘若嫁给他了,于殿下的夺嫡之路,可是毫无益处啊!”
谢贵嫔露出虚伪的笑容,说道:“好孩子,你倒是处处都为光儿着想,不过,你嫁给西昌县侯,一样可以将他拉拢过来啊。”
“娘娘此言差矣,那西昌县侯,不过就是个虚衔而已,手中并无实权,这样的一个人,娘娘您认为,子昭将他拉拢过来有什么用?”庾子昭说得头头是道,谢贵嫔似夸似讽的说了句:“想不到子昭你一个闺阁女子,对朝堂政事也深有了解,本宫从前真是小看你了。”
庾子昭似乎并未听出谢贵嫔言外之意,谦虚道:“娘娘过誉了,子昭对朝堂政事,只是略知一二。”
谢贵嫔听庾子昭这么说,心里头又发笑起来,她适才分明是讽刺庾子昭妄言政事,没想到庾子昭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反而谦虚默认了,看来她还是不应该高看她。
“那……这门亲,你祖父怎么说?”谢贵嫔端起一旁的茶盅,小啜了一口。
庾子昭心中暗暗思忖了一番,她也知谢贵嫔如今是想试探她祖父对临川王是否忠心,于是回道:“爹爹向来怕事,纵然一心想回绝这门亲事,但到底是皇命不可违,如今……如今也在想对策。”
谢贵嫔闻言甚是满意,她随后又呷了一口茶,继而说道:“你也知道皇命不可违,此番来求本宫又有何用呢?”
“我……”庾子昭原以为谢贵嫔为了拉拢祖父,必然会想法子替她回绝赐婚一事,却未料谢贵嫔竟会袖手旁观。
“子昭啊,这赐婚一事,乃是陛下做主,陛下金口玉言,本宫也回天乏术,你与西昌县侯的婚事,想必已成定局了,”谢贵嫔说的直,庾子昭索性也不指望她了,便道:“这件事情,子昭原是不想娘娘牵扯进来的,只求娘娘帮一个小忙。”
谢贵嫔愣了一下,原来庾子昭今日来找她,不是为了求她去请陛下收回成命,她问:“哦?那你说说看。”
庾子昭道:“子昭想见陛下。”
谢贵嫔沉默半晌,良久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何女史,问道:“少言啊,陛下如今可还在式乾殿?”
何女史思忖道:“衡阳郡主进宫了,眼下正陪着陛下在华林园散步呢。”
谢贵嫔听闻此事,分明不大高兴,她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就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庾子昭见势,也忙跟上,一行数人,正是往华林园去的。
彼时华林园内,谢徵陪着萧道成在园中走了一圈,已然停了下来,内监事先准备了羽箭和青铜壶,正摆放在园内昆明池边。
谢徵跟在萧道成身后走至此,望见池边摆放着两个青铜壶,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内侍,怀里都抱着一筒羽箭,谢徵立时明白了,原来萧道成召她逛华林园是假,与她比赛投壶才是真!
“这是……投壶?”谢徵随口问了一句,萧道成即刻就走到内侍跟前去拿了一支羽箭,不偏不倚的投入青铜壶中,而后就沾沾自喜的对谢徵说道:“那天朕问你会不会投壶,你说你不精通,今日朕便教教你。”
谢徵不急答复,亦是走到另一个内侍跟前,一把取了两支羽箭,快准稳的掷入面前的壶中,继而也甚是得意的向萧道成拱手施礼,笑道:“陛下,微臣献丑了。”
萧道成已然愣住,侧首呆若木鸡的看着谢徵,说道:“你不是说你不精通么?”
谢徵放下手,笑眯眯的回话:“原是不精通的,可上回陛下召见,提及投壶游戏,微臣怕技拙惹陛下不快,回去之后,便向永修县侯讨教了一番。”
萧道成听言,尴尬一笑,抬手捋了捋根数不多的胡须,只在心中暗暗思忖,他若早知道谢徵对投壶游戏这么有天赋,当初必然不与她提了……
“朕就说嘛,小谢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投壶这么简单的游戏,怎么能把你难住,”萧道成说着,又放下手来,偷偷摸摸的冲内侍摆了摆,示意他们撤走青铜壶和羽箭,他继而又讪笑着同谢徵说道:“既然你已如此精通,想必也无需朕再教你了。”
“陛下,微臣技拙,适才之举,也不过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往后微臣要向陛下讨教的,还多如牛毛呢。”
谢徵聪慧灵巧,又知进退,懂谦逊,晓得什么时候该张扬,什么时候该讨巧,也正是凭借如此圆滑的性子,才讨得萧道成的欢心。
萧道成原本心里头还不舒坦,这下果然又被她哄得开心了,便也不再同她多言投壶之事,他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对了,小谢啊,适才听你提起永修县侯,你如今,是暂住他府上?”
谢徵心中狐疑,怎么萧道成竟关心这事儿来了,她应了一声:“是。”
“朕赐你一座府邸如何?”萧道成提及此事,绝非无心。
“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可这府邸,微臣却是万万不敢承受的。”
“哦?”萧道成试探般问:“那……你是不想要朕赏赐府邸,还是不想搬离侯府?”
谢徵听到此处,终于看穿了萧道成的心思,原来他是在试探她与桓陵的关系,她笑道:“并非回绝陛下赏赐,实在是微臣喜欢热闹,不愿独居。”
她言语间,并不提及桓陵,可谓是撇清了她与桓陵之间所谓的不清不楚。
萧道成半信半疑的问:“那你与桓陵……”
谢徵想都没想,毫不犹豫的答复:“永修县侯与微臣以兄妹相称,微臣同他,从未逾规越距。”
“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关心关心终身大事了,”萧道成暗悻,他原还担心谢徵若是与桓陵私定终身了该怎么办,桓陵总归是一等列侯,手中权势不小,如今他总算放心了。
谢徵笑而不语,只是安安静静的同萧道成站在湖边,彼时谢贵嫔也领着庾子昭赶来华林园,她却是离萧道成远远的,一行人站在假山后头,谢贵嫔望着萧道成,低声同庾子昭说道:“陛下就在那儿,你去吧。”
庾子昭向谢贵嫔欠了欠身,便鼓足勇气向萧道成走去,她走到萧道成身后一侧,福身行了礼,字正腔圆的说:“臣女庾子昭,给陛下请安。”
此时萧道成尚未留意到她走近,闻言便愣了一下,转过身子看着跟前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丫头,诧异的问:“庾子昭?你就是太傅家的小孙女?”
“回陛下,正是臣女,”庾子昭仍然弓着身子,答话时颇是忐忑。
谢徵亦侧首狐疑的看着庾子昭,心中思忖着她已陪同萧道成在园中逛了许久,倒没听萧道成提起召见庾子昭之事。
而后果然就听萧道成说:“朕好像并未召见你啊。”
庾子昭想了一想,回道:“臣女此番是进宫陪伴贵嫔娘娘,因闲来无事,才斗胆在华林园中走动,不想却在此得遇陛下,赶忙上前行礼。”
谢徵心中生疑,试想庾元规那个老狐狸一向小气得很,上回捐粮一事,他怎么可能不记谢贵嫔母子的仇?今日他又怎会教唆孙女来讨好谢贵嫔?她朝庾子昭适才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就瞧见了不远处假山后露出的华服裙角。
“起来吧,”萧道成抬了抬手,他不出庾子昭所料的关心起赐婚一事,关切道:“你祖父早上回去,可曾同你说起朕赐婚之事?”
赐婚?谢徵微微一愣,她偷偷看了萧道成一眼,不禁发笑,怎么萧道成总喜欢给人家赐婚!
庾子昭才直起身来,闻言立马又屈膝跪地,一言不发。
“你这是何意?”萧道成才问完,心中已然有数,这庾子昭,其实并非无意来此同他偶遇,而是为赐婚一事特地来此求见。
“赐婚一事,臣女斗胆,求陛下收回成命!”庾子昭说罢,就叩首不起。
萧道成笑意不复,他板着脸说道:“朕金口玉言,岂是你说收回成命就收回成命的!”
庾子昭缄默不语,萧道成想起了早上庾元规的态度,于是说道:“早上你祖父答应这门亲事的时候也不干脆,如今你这正主还跑来要朕收回成命,看来你们颍川庾氏是看不上朕的侄儿啊。”
“不!”庾子昭总算抬起头来与萧道成相视了,她即刻辩解道:“西昌县侯很好,是臣女无才无德,配不上他。”
萧道成冷笑:“你祖父也是这么说的。”
庾子昭既然敢来求见萧道成,自然早已想好说辞,于是佯装为难,吞吞吐吐的说:“不瞒陛下说,其实……其实臣女时常梦见自己是……是鸾鸟转世,今生因受观世音菩萨点化,需在人间行善积德,两年前江州水灾,横尸数万,臣女已在菩萨面前立誓,要为死去的百姓诵经超度,守孝三年,如今……如今还有一年才满……”
萧道成笃信佛教,又痛恨两年前江州水灾,庾子昭抓住这两点,痛陈慈心,果然令萧道成哑口无言。
庾子昭为保日后能够荣登后庭主位,又吹嘘自己是凤凰转世,既是凤凰转世,将来必登后位,她道出此言,一来,为自己的身世添了光彩,二来,也吓得萧道成不敢再胡乱为她许亲,可谓是一举两得。
鸾鸟转世一说,可信可不信,不过,为死去百姓守孝之事,萧道成却是无话可说的,他道:“朕已许诺西昌县侯,要为他赐婚,你说你不能嫁,莫非要朕失信于人?”
庾子昭听萧道成言外之意分明已答应收回成命,心中暗喜,却听他询问向萧鸾许了婚,于是随后就道:“臣女有一知心姐妹,唤作启微,年方十六,出身吴郡陆氏,是司农卿陆使君之女,品貌端庄,娴雅淑静,与西昌县侯必然般配,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陆启微?萧道成仔细想了想,这个名字,他倒是有些印象的,此前在名册上看到过。
萧道成还需斟酌,便冲庾子昭摆了摆手,不耐烦的说:“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是,臣女告退,”庾子昭窃喜非常,赶忙退下了。
谢徵眼望她走远,不甚疑心,却终究是不好多问,那庾子昭与陆启微姊妹,于她而言到底只是不相干的外人。
“陛下,微臣也告退,”谢徵欠了欠身,萧道成未语,只摆了摆手,她这便带着玉枝离开。
彼时谢贵嫔站在假山后,也转身往回走,她似随口一说:“这个庾子昭,说她聪明,有时也蠢得要死,说她愚笨,有时也机灵,真不知该怎么说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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