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簪缨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祸(下)


    “你干什么!”玉枝见状,斥了一声,紧接着就越过谢徵,冲上前来要还手,谢徵却抬手将她挡住,她心平气和的冲顾陆氏笑了笑,言道:“顾夫人,我敬你是长辈,也念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斯悲恸,你打我这一巴掌,我可以受着,因为今日这悲剧,是我兄长一手酿成,所以我无话可说,但你羞辱我,这我便不能忍了。”
    平白挨了这一巴掌,谢徵何尝不怨!何尝不恼!可那又如何?今日是她的“兄长”杀了人,她本就理亏,什么巴掌,什么羞辱,她也只能忍着。
    顾陆氏苦笑出声,她怒目圆睁,瞪视谢徵,指责道:“你哥哥杀了我的儿子,我打你一巴掌,骂你一句,对你来说都不痛不痒,可我呢,丧子之痛,丧子之痛啊!”
    谢徵沉默良久,她看了谢缕一眼,随后漠然道:“是,是我兄妹对不起你家九郎,杀人偿命,家兄的是非,相信京兆尹陆使君会给出一个交代的。”
    话音未落,谢缕便跪不住了,他猛的扭头望着谢徵,嘶吼道:“谢徵,你什么意思!你真想叫我去死?你可别忘了……”
    谢徵自知谢缕又想威胁她,当即出言打断:“你闭嘴!”
    这一声训斥,吓得谢缕顿时就住了嘴,怔怔的望着谢徵,未敢再多话,谢徵冷静下来,淡淡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纵然你是我兄长,我也绝不会包庇你!”
    她分明是话里有话,说完又唯恐谢缕这猪脑子听不懂,于是又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谢缕果然到这时才明白她言下之意,便乖乖的闭了嘴。
    谁知顾陆氏竟哂笑道:“包庇?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包庇他么?你们兄妹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们统统都为他陪葬!”
    “母亲!”身后传来一声疾呼,只见顾逊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进来,李氏唤了一声“夫君”,便快步迎去,彼时顾逊朝服未褪,想来是在尚书省上职之时,惊闻家中噩耗,便匆忙赶来了。
    顾逊颇是客气的冲李氏点了点头,继而便越过她,径直走至顾陆氏跟前,又见谢徵站在旁边,侧首看了她一眼,顾陆氏指着谢徵,对顾逊说道:“子庚,你来得正好,去看看你可怜的九弟,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害死你的九弟,她是罪魁祸首!”
    跪在一旁的鸨儿和花魁娘子依然相互搀扶着,鸨儿多嘴插了句话,嗫哝道:“顾夫人,杀您家公子的,是那位谢郎君……”
    “我准你多话了吗!你们这些下贱女人,最是可恨!”顾陆氏说至此,几近嘶吼,情绪愈发的失控了。
    鸨儿只好紧闭嘴巴,不再多话。
    顾逊眉头紧蹙,又侧首愁容满面的看了谢徵一眼,紧接着便走到顾遇尸首前,掀开白布看了看,却见顾遇双目仍然圆睁,顾陆氏回首,哭诉道:“你的九弟,遭人害死,如今都死不瞑目,子庚啊,你身为朝廷重臣,为何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保护不了!”
    听闻此言,顾逊可谓是心如刀割,他闭目轻叹,而后又睁开双眼,替顾遇合上眼,顾陆氏见他不言,便又指着谢徵,对他哭喊道:“这个女人,她仗着自己有权有势,纵容自己的哥哥杀人,如今却想逍遥法外,你说,她到底该不该死!”
    一边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边是自己心中所爱,顾逊已然陷入两难,可说到底,杀人的是谢缕,谢徵又何错之有!
    谢徵始终沉默,可玉枝却已听不下去了,她反驳道:“顾夫人,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今日害死您家九郎君的,到底不是我家娘子,可您却对我家娘子又打又骂,一会儿说我家娘子是罪魁祸首,一会儿又说我家娘子逍遥法外,我看您是老糊涂了吧。”
    顾陆氏挨了玉枝的指责,又放声冷笑:“果真是没教养的东西,带出来的奴婢都这么没规矩!”
    “你!”玉枝总归没同她计较,谢徵此时已不再沉默,她依然从容冷静,“顾夫人,我知道,您对我成见颇深,我也知道,家兄杀人,纵是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且不说按照《齐律》,家兄该被判处斩刑,就算今日陆使君判他无罪,我也势必会亲自取他首级,将他的人头双手奉上,以告慰顾九郎在天之灵。”
    谢缕跪在前头,听到这话,心中惊惶,吞了吞口水。
    谁知顾陆氏仍然不依,她道:“他是该死,那你呢?你放任自家兄长仗势杀人,难道就不该死吗?”
    玉枝恼了,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顾陆氏看着玉枝,起先是一声哂笑,继而将目光转向谢徵,却是狠厉非常,她目露凶光,直言:“我想要她给我的儿子陪葬!”
    “母亲!”顾逊又唤一声,他当下就走过来,却有意站在顾陆氏正前方,将谢徵挡在了身后,他眉心紧拢,甚是无奈的劝说道:“一命抵一命是不错,可凶手另有其人,您也不能总将矛头对准郡主啊……”
    “你干什么?难道你觉得她很无辜?”顾陆氏分明察觉了顾逊是有意将谢徵护在身后,她于是推开顾逊,又伸出手来指着谢徵,质问起顾逊来:“这个女人,她搅得我们顾家鸡犬不宁,如今又纵容自己的兄长杀害你的弟弟,你不记恨她,居然还想着袒护她!子庚啊,你还是顾家的一份子吗!躺在那儿的可是你的亲弟弟呀!”
    顾陆氏说着,又忍不住痛哭流涕,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落下。
    站在一旁的李氏,听闻顾陆氏指责顾逊袒护谢徵,心中百般滋味,忙上前来将顾陆氏搀扶着,轻轻唤道:“母亲……”
    而顾陆氏见着李氏,又为之愤愤不平,继而又道:“你说说,这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她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啊!啊?叫你对娇娘不闻不问,成天惦记着她,现如今又为了她,连你亲弟弟都死都不放在心上了!是不是有朝一日,她杀了你娘,你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谢徵沉默良久,终是忍无可忍了,她怒道:“顾夫人慎言!你要教训自己的儿子,我管不着,可你对我百般羞辱,我一忍再忍,没想到你反而得寸进尺!”
    “听听,听听,你听听!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啊!”顾陆氏拉扯着顾逊的衣袖,一把鼻子一把泪的说:“子庚,你可要看清楚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不要让她蒙蔽了双眼,今日是她兄妹害死你弟弟,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够了!顾夫人,我兄长杀了你家九郎,他自会偿命,我也明言绝不会包庇他,可你凭什么说,是我纵容他杀人!你顾家亦是士族,在建康颇有声望,试问有谁愿意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添麻烦!难道在你眼里,我谢徵就这么喜欢与士族结仇?”
    谢徵自知撇清关系是绝无可能了,可她总归还想再挣扎一下,殊不知顾陆氏对她的成见在心里头已然是根深蒂固,换言之,顾陆氏今日是铁了心要她死!
    随后果然就听顾陆氏说道:“他若没有你这个做郡主的妹妹,如何敢对我的儿子下手!”
    顾陆氏这话说出来,竟叫谢徵无可反驳,是啊,谢缕若没有她这个做郡主的“妹妹”,又怎么敢肆无忌惮的将出身士族的顾九郎推下楼呢……敢情这一切都成她的错了?
    谢徵不再同顾陆氏周旋,只将火都撒在陆己身上,皆因她抬眸望见陆己安安静静的坐在公堂之上,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实在叫她不痛快!
    “陆使君,公堂之上如此吵闹,你却不闻不问,是在看戏么?你这个京兆府尹究竟是干什么吃的!还审不审案子了!”谢徵一顿训斥,陆己才反应过来,当即抄起惊堂木猛拍了一下,喝道:“肃静!肃静!”
    堂下安静下来,谢徵带着玉枝和尤校退至一侧,顾逊便也拉着顾陆氏退到另一侧站着,李氏仍然贴心的搀扶着顾陆氏。
    陆己而后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问话鸨儿和花魁娘子:“孙氏,你二人方才指证谢缕在与死者顾遇争执之时,将顾遇推下楼致死,可是确有其事?”
    鸨儿看了谢缕一眼,点了点头,谢缕却争辩道:“人是我推下去的,可我也不是有意要推他,只是一时失手,这可算是过失杀人?”
    陆己直言:“过失杀人,一样是死罪,你既已认罪,那就签字画押吧。”
    他说完,坐在一侧书案前的主簿便站起身来,拿起面前手写的状纸,又拿来红印泥,递到谢缕跟前,谢缕手指上沾了红印泥,却迟迟不在状纸上摁下,反而望向谢徵,而谢徵这时偏又有意将脸别向公堂外,着实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谢缕无奈,最终还是摁下手印,主簿将状纸呈给陆己过目,陆己看后,即刻定了罪,道:“来人,将犯人谢缕,押入死牢,三日后问斩于西市!”
    听闻三日后问斩,谢缕到底还是害怕的,他听谢徵声称不会包庇他,如今可不敢确信谢徵一定会救他,便又想着如何威胁逼迫谢徵,偏偏人前又不好多话,他于是心生一计,在差役将他押着走出公堂时,回头对谢徵说道:“妹妹,牢房里的饭菜我怕吃不惯,这两天,你多送些饭菜给我。”
    谢徵自然听出了他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他有话想同她说,又是人前不好说的话,看来谢缕这是不相信她会救他,她应道:“哥哥放心,最后这几天,我定会好生待你。”
    差役将谢缕押走,顾陆氏见谢徵还相安无事,心中不平,便质问陆己:“陆使君,杀人凶手判了死罪,那这个帮凶呢?难道她没有罪么?”
    这顾陆氏与陆己原是有亲的,人前倒是一点都没沾亲带故。
    “母亲,”顾逊压低了声音,劝解道:“该处置的都处置了,您不能不讲道理啊。”
    “我不讲道理?她害死你弟弟,我不过是想为你弟弟讨回个公道,你却说我不讲道理?”顾陆氏这下又开始纠缠起来,顾逊无言以对,谢徵走到顾陆氏跟前,凝眉歉疚道:“顾夫人,我知道,纵然家兄以命相抵,顾夫人也未必能解恨,九郎的事,我亦愧疚难安,他的后事,我会协助料理,只希望顾夫人能节哀保重。告辞。”
    谢徵说罢,转身离去,顾陆氏侧首眼睁睁的看着她走远,忽又失控起来,冲着谢徵的背影嘶吼道:“你以为几句歉疚就能偿清我儿血债?我告诉你,不可能!谢徵,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哪怕是闹到圣驾跟前,我也一定要你为我儿陪葬!”
    顾陆氏说罢,浑身瘫软,险些跌倒,幸得顾逊与李氏夫妇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又走到顾遇尸首前,瘫坐在地上,一阵哀嚎,陆己走下来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道:“元娘啊,子壬已去了,你莫再伤心了,节哀吧。”
    “叔公……”顾陆氏仰头看着陆己,嗫哝着唤了一声,她与陆探微的父亲陆惠晓是嫡亲姐弟,二人皆是陆己侄辈。
    谢徵走出京兆尹府,一言不发的登上牛车,玉枝同她坐在车内,尤校则与车夫坐在辕座上,驱车前行。
    玉枝骂了句:“那个顾夫人,好歹是名门闺秀,怎么竟是个蛮不讲理的泼妇!”
    谢徵抬手轻触被掌掴的脸颊,只咬了咬牙,并未言语,玉枝细想了想,道:“娘子,奴思来想去,今日之事,恐怕就是临川王和陆己一手设计的,要不然,怎么红文馆一出事,京兆尹府的人就来了,必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玉枝说得再有道理,谢徵都无心听进去,她如今耳边尽回荡着顾陆氏的声音,什么“哪怕是闹到圣驾跟前,我也一定要你为我儿陪葬”,谢徵心中甚是不安,对,今日杀人的是谢缕,这本与她无关,可如若顾家要闹,她也难保能够安然无恙……
    与其让顾家先闹到萧道成跟前去,倒不如她自己先与萧道成认错,这样,尚能免于责罚。
    “尤校,掉头,先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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