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人

第27章


 
掌柜的按我早先的吩咐做了拿手饭食,已经歇去了。 
剩个小二哥顾着灶上的东西,瑟瑟地打着盹等我。 
多多打赏了些银子,挥挥手让他睡去。 
没有什么要他继续忙活的,用了这些温热的饭食,我也要回房歇息了。 
我真正没有想到,我会在那时,那地方,遇到他。 
小二正合上留的最后一块门板,却有个官差扑上来敲门求宿。 
是押解犯人的两个差爷。 
不好伺候的客人。 
架子大,吝啬又挑剔。 
他们瞄了我一眼面前刚刚开用的热饭,正要开口说什么,眼神又溜到我身侧的剑上。 
其中一个扯了扯另一个,两个噎了声。 
连吩咐小二做事的嗓门也低了些。 
还算是有几分见识的。 
自顾自用了饭,上了楼。 
楼梯转弯的地方,眼角不经意落进他们三个。 
那个被押解的,有几分眼熟。 
江湖上,平白无故觉察到什么眼熟的,总是要出事的前奏。 
不敢掉以轻心,当下凝神一想―― 
竟然是那个镇远将军! 
日日皱着眉头拼沙盘,搏杀敌众不要命,中了春药只会扭来扭去,二十一岁尚在室的名将之后。 
我搭在剑把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真是不堪回首的任务。 
还好,现下去了面具易容,他不可能认出我。 
贬籍流放么。 
没想到啊,没想到。 
出生入死的将军,班师回朝,没的封赏不说,却是这种下场。 
不过,其实也难怪。 
庙堂之事,哪里有楼里那么明晰。 
功高震主。 
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在营时令行禁止,触犯了其他人的利益,一旦边疆暂平,帅印一收,那就…… 
诸如此类的理由,随便找一个便可以拿下他小命。 
流放,大概还是求情得来的。 
不过记得当初的资料里,他父亲旧部多在西北,碧落这边的军中,若他的对头要做些手脚…… 
没准还不如午市斩首干脆。 
…… 
…… 
摇摇头,宽衣枕剑而卧。 
明天中午大概能放晴,去给肖哥他们的衣冠冢清清野草罢。 
9-10 
九、 
跟店家借了锄头,拎了些猪头肉,几斤馒头,一坛烧酒,我去上坟。 
当年,偶尔几个哥哥在攒的媳妇钱外,得了些外快余钱,买了酒凑一块热热的时候,便是这般的。 
我当年尚小,平日里没什么事,差使少,也简单。 
用肖哥的话说,跑上半天腿也就赚串糖葫芦,算来还不够鞋子磨的…… 
……诸如此类。却也是实话。 
咕哝到了末了,总是一拍我脑袋,你小子还是蹲马步去罢,哥哥们买酒了少不得你一份! 
乌哥常常接着损上一句,就你那点鸡巴肚,你三哥哥我少喝半口,便够放倒你了! 
……我少时的酒量,的确没话说。 
浅得没话说。 
听得脸上挂不住,就暗里磨牙吞着口水想,酒喝不多,猪头肉,少不得把你那份也吃了! 
钱哥赵哥一边总看了笑,赵哥没准还摸摸我脑袋,拍拍肩,攘一把,来个感叹。 
――小方子你昨儿还一脏兮兮的乞儿穿了开裆裤满地跑呢,今个居然能灌马尿了啊! 
理着坟上杂草,随手把几样东西堆到坟前石上,一边,便禁不住想起哥哥们的往时来。 
这些年生死见多了,那时候的一场噩梦般的厮杀,想到了,也不会再怎么了。 
反倒是早年那些日子,却还记得清楚。 
偶尔想起,竟还能心里自个乐乐。 
清完了草,又垫了几块石头圈出土包,添了些土,我开了烧酒。 
才喝了几口,隐隐听得来路上有人声。 
过路的罢。 
这里挡了一片小林,他们看不到。听起来也不是练家子,不干我事。 
却听得其中一个朝林子里来。 
正要避一避,那人在林子边抱了块大石头,又回去了。 
按说不干我什么事。 
可是听这步子的声音,是昨日里两个当差的一个。 
这里是处荒野,少有人过,所以这个坡,连个名字也没。 
林子外,坡下,便是碧江了。 
押解流放走的是官路,实在不该这边过。 
蹊跷。 
这造的什么孽,也猜得到七八成。 
低头看看肖哥他们的坟。 
本想这里偏僻,也算是个清净地…… 
肖哥他们见了,肯定拔刀的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又看看坟。 
心里叹了口气,潜去了近前。 
果然听得那两个当差的和那个镇远说了一通。 
对不住…… 
小的们…… 
上有老下有小…… 
求个活路…… 
看在一路好生照顾的份上,做鬼别来找我们,要找谁您心里明白…… 
之类之类。 
按说这镇远虽不是武艺超强,好歹这将军也是杀出来的,不过被手镣脚镣铐了,就任这两个摆布? 
连句骂的都没有,就这么绑了手脚,捆上石头。 
竟是被下了迷药。 
这两个差爷果然有些见识,办事还算周全。 
按说本来该捅了心口抛尸的。 
可他们竟然被那小子瞪得哆哆嗦嗦,统统拿不住手里差么。 
便这么扔下水里。 
也不敢多留,往来路跑了。 
倒记得细细看了地上,拾了镇远落下来的一个平安锁。 
恩,胆魄不足,细致倒是够了。 
只是也没啥远见。 
那背后的主子,能放着两个知情的活着么? 
冬天的水,好生冷呵。 
楼里给暗卫的剑口口是好的,虽然不见得有名。 
一口气追了下游几百米,运劲斩了镣铐,挑了绳索,拎着赤条条的镇远上来,这小子已经不省人事了。 
――你问为什么赤条条? 
废话,沾水的布料都重着呢,你试试拎个大男人加上冬天那一层又一层的皮泅水去,不连自己也沉了才怪。 
他不还留了条底裤么,嚷嚷什么。我下水时,也不过一条裤衩而已。 
把他面朝下扔到肖哥他们坟前,在石头上硌了他肚子。 
换上自己的干衣服,喝了几口烧酒。 
看看他肚子里灌的水倒得差不多了,拿大麾裹了他,捏着他鼻子灌了半坛。 
他慢慢开始回魂。 
我朝坟拜了拜,哥哥们,小弟这差使还利索吧? 
安心坐到一边,就着猪头肉,把剩下的酒喝了。 
他慢慢缓过气来。 
咬着牙关,狠狠吐出两字。 
――是你! 
――你说的是谁? 
我暗里凝气。 
――别装了,上次是你,这次也是你……你…… 
他终究咽了后面的话下去。 
――怎么认出来的? 
声音平平静静,右手暗暗扣了镖石在指间。 
若是不妥,还得料理了。 
――手!你摸来摸去还…… 
他猛然打住,噎了。 
原来如此。 
把他翻在石头上让了吐水,灌酒裹衣前,草草替他擦干了些,那时候他的确已经醒了。 
至于帅营里那晚,他好歹是知道的。 
以前没有这般的事,还从来不知道有这疏忽。 
下次再有类似任务,须得当心。 
不过,再碰到他这样的…… 
那就真算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十、 
顺路和他一路回了皇都,去楼里分部接了差使。 
他自然露不得面,于是问我能不能便帮他溜进城外庵里偷偷看看他娘。 
这也没什么好为难的。 
他娘先是大喜,倒记得先支了心腹出去望风。 
接下来,抱着儿子哭了半天。 
两人把分开这几月各自的事交代了。 
他娘又抹了把眼泪,而后打量我半天。 
末了轻声问了一句,这便是那个在西北暗里护你平安,包得像粽子又不吃粽子的大侠了? 
以为我听不见么。 
……真是什么女人,出什么儿子! 
他点点头。 
脸上忽然就烧红了。 
我看得正奇怪呢。 
他娘看看他又看看我,长长叹了一句,对他儿子道――你能保得性命已是大幸,别的,为娘的自然不强求了。 
――记得行端坐正,其他,便也没了什么。 
――你也是死过一次的了,对这当今皇上,单家已经把两代好儿郎的命都贴了,便也是还上了当年一剑之恩了。 
――从此,你虽依旧姓单,可这单,再不是卫国候的单。 
而后朝我大礼。 
我吓了一跳,自然不能受的。 
这妇人接着说,单家这个儿子,朝里都是不能呆了。 
――内里龌龊也不细说了,不怕大侠笑话,算计他的,我那亲哥哥也有一份。 
――我住这庵里,的确清净养生,不过也算是在娘家手里了。 
――单家人脉单薄,现下难以联络,也不好连累,所以,他便只好拜托大侠顾个平安了。 
这个好办,找个养人而又偏僻的乡村帮他弄几亩田就是。 
回礼应了是。 
而后出去,留他们说体己话。 
11-12 
十一、 
带他回分部是不能的,所以那晚歇在客栈。 
和他说了,问他有没有中意的落脚处。 
他只说往南边住。 
哦。 
好办。 
他结实是结实,不算虎背熊腰,也没别的什么特别,南边村夫渔夫,都是差不多身量的。 
隐于市隐于林,都是方便的。 
有了中意的地方,托楼里地头熟的,帮他落脚就是。 
反正他娘亲给他收拾了些细软私房。 
于是和他说了。 
他点头说了好。 
这个活麻烦算是有了去向。 
呼,松一口气。 
可刚洗漱完,他敲了我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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