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昱

卷一 惊眠 第十二章 义气


    当平地上开始堆积枯叶的时候,池昱已经来到蓝海公馆三个月了。
    和他一样,蜂巢的少年们都壮实了许多。相较以往显得无忧无虑的日子让他们置身于巨大的幸福中,对温柔乡的美好明天充满了期待。
    执权者的獠牙被藏在了笑容后面,柔软的目光底下是等待着收割的贪婪。
    池昱没有被这一切所迷惑,虽然进度十分缓慢,但他已经逐渐掌握了一些初级的格斗技巧,而哪怕他刻意地控制着训练强度,他的躯体里蕴含的力量也绝非其他蜜蜂少年可比。
    那次寝室风波过去后,无妄之灾并未真正平息。从前不常留宿的周逸隔三差五就会回来寝室一趟,总是变着法儿地找池昱的小麻烦。这种不会对池昱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恶心手段,夏巍只会冷眼旁观,余之华有心无力。
    池昱没有丝毫反抗,只是无可挑剔地逢迎着他的欺辱。
    有一次池昱回来时发现周逸已经早早地躺在了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连接上下床之间的床梯已经不知所踪,唯一一张用来垫脚晾衣服的高脚凳也没了影。池昱立刻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要想像夏巍那样直接抓着护栏上床,他的手臂和腰腹力量都还差一大截,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踩着周逸的床头杠爬上去。
    那一晚,余之华和夏巍回来的时候,发现池昱抱着膝蜷缩在矮凳上。
    余之华气得脸色发白,夏巍也一言不发,直接哐哐几下把他们这边的床梯拆了下来,粗暴地装到了池昱这边。周逸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和巨响惊醒,勃然大怒正要发飙,清醒后看到夏巍阴沉的脸,只能嘟囔一句“有病”,拉被子蒙头继续睡去。
    如此这般小事不断,日子往复,直到第五个月中旬时,一成不变的生活终于有了新的变动。
    将近半年的时间,小蜜蜂们无论是身体素质和思想觉悟都打下了一定的基础,原本的集训课一下分出一堆五花八门的分类来,而其中除了形体和文化还有一门新增的叫做“秘技”的课程以外,其他的都是需要自费的课程,“歌艺”“舞艺”等等一堆看得池昱眼花缭乱。
    自费课的出现,无疑是宣告了一个讯息,要想比别人多一样傍身的本事,或者以此来弥补自身欠缺的一些优势,需要付出相应代价。
    而这个代价的来源,却是由所有的课训总成绩来判定。
    他们有了第一份收入,叫做奖励金,从高到低不等,成绩越好,奖励越高。
    大部分悲哀的少年们都不会发现一个事实,不管怎么绕来绕去这些所谓的奖励金最终还是会流回公馆的财库里,而他们将会因此更加争得头破血流。
    第一次发放奖励金时,池昱是第一名,得到了一个金币。
    排在他后面的陈凡在在给他道喜的时候,手里的围巾已经被拧成了麻花,笑容就像是死人脸被人强行拉开了嘴角。
    对于自费的副课,池昱毫无兴趣,但为了让自己显得和“发愤图强”大家一样,池昱还是选了一门“歌艺”的副课──这是课时费最便宜的。
    由于课训的增加,池昱的时间愈发变得紧迫了,他每天只有短短两个小时可以去斗场。而新增的那门基础课训“秘技”,给所有对男女之事仅仅一知半解的少年们大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第一次上课,池昱就心跳如鼓,脸色潮红。
    讲师是个十分火辣又漂亮的女人,叫丁娜,她的衣衫极为暴露,仅仅能称作布片一样的两片东西串着丝线束缚着一对浑圆挺翘,小腹平坦光滑,下身也仅仅是一块三角布片遮挡,两条大长腿紧致而笔直。
    不但如此,分发到少年们手上的图文教材上,赤裸裸地描绘着男人女人最原始的一切,种种动作匪夷所思又撩人心弦。
    伴随着丁娜的讲解,少年们的目光在她的身体和图册上来回往返,试图将图册上的那个女人和她融为一体,整个讲堂里全是低沉的喘息和吞咽唾沫的声音。
    池昱终于知道为什么余之华说的“花楼”从来都见不到一个人了,事实上这半年来,整个集训区就没有几个女人,所有的限制都只是为了防止当最纯粹的欲望被勾引出来时会产生的暴乱。
    而这份欲望,将引领着他们走向堕落,品尝绝望,最终麻木,彻底沦为公馆赚钱的工具以及富人们的玩物。
    池昱艰难地学习着这门课程,他各方面的优异同样让丁娜对他青睐有加,但这对池昱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折磨,每到深夜时脑子里就会浮起丁娜诱人的躯体。
    对此余之华有着很独到的见解──他已经是个老鸟了。每次说起这个话题他都滔滔不绝,这种时候池昱就会虚心请教,而夏巍,男子汉夏巍通常会拉被子蒙着耳朵,时不时会偷偷露出来一下脑袋。
    余之华悄悄告诉过池昱说,夏巍从前也算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去花天酒地享受纨绔生活,家族就遭遇变故没落了,而流放到外滩以后一心只想着好好打拳重回内城。虽然他现在有着一笔不菲的私房钱,但不知道是哪个高谈阔论的醉鬼给曾他说,如果有两样东西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堕落,那一定是女人的被窝和杯子里的美酒。
    导致夏巍至今不敢去尝试女人的滋味,生怕自己的宏图大志在一夜销魂里就支离破碎了。
    “那个骗了他一杯酒的家伙通常连女人的脸都看不到就完事了,阿巍这个蠢蛋!”余之华说到这里时候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池昱不明觉厉。
    从这以后,蜜蜂们就真正地走上公馆铺就的道路,等到几年后他们的身体和技艺都成熟时,就是开始被“采摘蜂蜜”的时刻。
    真正理解到这一切后,池昱越发坐立难安,斗场那边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那么最终将被命运的手摁死在旖旎的深渊里。
    他一边继续攻克着蜂巢的集训,一边寻觅着接触斗士教习的机会。
    终于,在一次旁观训练时,鬼谣注意到了他。
    这个训练厅的斗士们已经对池昱很熟悉了,就是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小白脸。起初他们不待见他的原因更多是因为这么被一个蜂巢的小子在旁边瞪大了眼观看,有点像稚童观猴戏的感觉,但到现在,能把这么枯燥无聊的训练每天不厌其烦地看一遍,也算是个人才了,索性懒得理他,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池昱仍旧像往常一样盘腿拖着腮帮旁听──他已经不用再扒窗口,而是光明正大地坐在门口了。鬼鹞在讲着一些细节上的要领,言闭,斗士们解散就要去实操总结,池昱也准备复习一下昨天动作活动活动筋骨,这时候从来不理会他的鬼鹞却突然转头面向他,青铜面具上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啵!”地一声轻响,鬼鹞抬手一个弹指,气劲隔空正中池昱脑门儿。
    池昱被弹了个四脚朝天,一种奇异的震颤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像有什么流动的东西飞速地经过他的身体,虽然奇怪地没有什么太大的痛感,但模样算是十分狼狈了。
    大厅里的斗士们个个捧腹大笑起来,池昱一个咕噜翻爬起身,涨红着脸气呼呼地朝他哼了一声,揉着脑袋跑了。
    走出老远,池昱才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刚刚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朝鬼鹞做出了责怪的举动,那可是斗士教习,万一他就此对自己产生了不满,以后就完蛋了!
    池昱越想越懊恼,耸拉着脸满是沮丧。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了。
    离开了课训大楼,池昱心事重重地往寝室走着,一个声音突然叫住了他。
    池昱回过神来,操练场的拐角处,黄昏的余光里有四个自己都熟悉的人。
    周逸抱手靠着墙,徐凯和赵青尢则蹲在地上,手里没闲着,他俩一人一边分别拽着陈凡的胳膊,陈凡满脸泪水地朝他看来,似乎已经腿软到站不住了。
    池昱皱了皱眉,没打算打理。
    “你他妈?叫你呢!”周逸有些不可置信地大吼道,这个在寝室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白脸,今天是吃了个什么胆。
    池昱不得不停下脚步,平静道:“有事吗?”
    周逸气结地干笑了两声,上一次的冲突,夏巍把徐凯和赵青尢吓破了胆,顺带连他也没放在眼里,让他颜面尽失,所以这段时间他不断找池昱的麻烦,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说了个透,池昱如何乖顺,夏巍如何敢怒不敢言。
    但现在,好像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吹牛皮一样。
    他火大到了极点,根本不愿再动嘴说,大跨一步,猛烈地抽出一鞭腿,已经用上了格斗技的发力方式。池昱不止一次看过这种招式,对拆也烂熟于心,但他的动作实在太慢,基本功底也不够扎实,仅仅是摆出了卸力锁腿的起手架势,就被一腿扫翻在地,匆忙中狼狈地打了个滚。
    如果是正常对战,周逸这破绽百出又攻势不足的一下,这条腿基本算是没了。
    池昱不甘地起身,狠狠盯着周逸。
    他眼前一花,腹部又遭重击,痛苦地蹲下身去,颤抖的双腿支撑着不让自己再向第一次那样倒在地上。
    “可以啊,我说呢,原来是学了点鸡毛蒜皮。”周逸泄愤地说,“但你以为老子是谁?谁给你的狗胆!”
    他回过头,厉声问道:“你之前说这小子是第一名对吗。”
    “是的是的,奖励金最多的就是他,我真的没钱了,我就拿了五个银币而已,都报了副课了,我……”陈凡哭丧着说。
    “闭嘴!”周逸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哀嚎,转而对着池昱道,“拿出来吧,勉强饶过你这一次。”
    池昱缓缓抬头,眼神和周逸第一次对他说教时如初一辙。
    周逸一下子想通了所有的环节,池昱倔强的眼神就像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内心某处。
    “你他妈……”周逸无法遏制的暴怒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连徐凯和赵青尢都吓了一跳。
    他将池昱从地上拖起来,一下又一下的痛击,疯狂地叫骂着:“你这个贱种,只会摇尾乞怜卖肉讨人欢心的下贱货,你懂什么叫义气,你装他妈什么义气啊!啊!”
    疼痛像潮水一样侵袭全身,池昱艰难地笑了笑,他破天荒从徐凯和赵青尢眼里看到了些许不忍,再看向歇斯底里的周逸,细若蚊吟道:“懦夫……可……怜虫……”
    周逸猛然瞪大了眼,眉头和鼻根的褶皱更重了几分。
    “你就这么想死吗!贱狗!”
    伴随着最后一下重击,池昱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周逸随手将他扔在地上,胸口急速地起伏了几下,终于平静下来。
    “垃圾东西!”
    他瞥了眼不动弹的池昱,嗤笑道。
    陈凡已经被吓得不成人样,哪怕徐凯和赵青尢已经松开他的手,还是像一滩烂泥一样堆在地上。
    周逸看了看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的徐凯和赵青尢,脸色微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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