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祺

第一章 聚散离分


    晚上八点,高速路上车水马龙,远看去一片霓虹闪烁,令人不禁感叹首都的夜景繁华。
    江祺枫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戴着的表,眼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却连人带车塞在这龟速的高速路上寸步难行。
    “早知道坐地铁了。”他有些后悔。
    耳边听着广播夜间新闻,目光游离在外面的灯红酒绿之间,等江祺枫终于开着车下了高速,赶到曲阑社演出合作的茶馆时,已经过了九点半。
    其实今天本来没有他的演出,上周他连着演了六天,最后一天赶了三个场,师父念着他辛苦,给批了两天假。
    刚才吃完晚饭,江祺枫正打算打开电视看会儿戏曲频道,一个过门刚开始,还没听见开腔,一旁放着的手机就响了,是师叔方修文。
    后台出了大事,喊他来一趟。
    江祺枫把车停好,下车之后特意避开了茶馆的正门,从侧面推门进了茶馆。
    门口姑娘是认得他的,见他匆匆进来,给他递了杯茶。“江公子今儿又来了?喝杯茶歇会儿吧,这都底活儿了。”
    这个称呼让江祺枫微微皱了眉,近几个月来他跟着师父上台演出,有时也自己说单的,渐渐攒下了一点人气,观众见他年轻,上台却不拘束,整场演出下来行云流水、节奏沉稳,凡是他师父张修明的老观众都爱捧他,就给起了这么一名儿,江公子。
    可他心里清楚,这都是看着师父的面子,真要是一个寻常的年轻演员,哪儿这么容易就让观众喜爱了。
    “不用了,我先去后台。”江祺枫委婉地拒绝了小姑娘的热情,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张修明和谢言两人上台鞠躬,打两人张口开始,台上台下气氛都还算融洽,没瞧出哪儿不对啊。
    江祺枫心里犯嘀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想起师叔在电话里叮嘱的话,收回了目光,赶紧往后台去。
    “叔,您喊我来?”
    话音刚落,江祺枫就察觉到了后台不太对劲。以往这个时候演出完的演员早该回去了,就是不走也应该已经换下大褂各自收拾东西,怎么今天坐的这么齐齐整整,一个也没走……
    方修文是后台的老人了,他是张修明的师弟,平时甭管演出还是私下里有个什么事儿,张修明都最先跟他商量。
    江祺枫最早拜师那会儿,张修明和谢言两人刚蹿红,到处赶场演出、上节目接受采访忙得昏天黑地,都是方修文在照看江祺枫,每天抓他练习基本功、看着他学规矩。
    眼下这情形,方修文手里握着一把折扇,打量后台这一众演员各怀心事不苟言笑,再看眼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祺枫,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
    边儿上坐着方修文的大徒弟,刘笙看出他左右为难,恭恭敬敬给递了杯茶水。“您就照实跟小枫说吧,您这会儿不说,等会大爷也该下来了。”
    方修文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目光往台前飘去,忍不住叹息:“今儿是你师父跟谢老二说的最后一场了。”
    怎么个意思?什么就最后一场了?
    江祺枫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紧张追问:“叔您说明白点儿,这周节目单都贴水牌上了,怎么说不演就不演了?”
    “也不是不演了,就是……”方修文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着合适的词儿,“就是他俩掰了,以后不一场了,谢老二也不打算留在曲阑社,往后各自安好罢。”
    这么说江祺枫更不明白了,张修明跟谢言都多少年‘老夫老妻’了,俩人从默默无名说到众叛亲离,再从山穷水尽说回柳暗花明,到如今蹿红成角儿、台下观众齐满座满,眼看这地界儿只有曲阑社能跟东城茶社平分秋色。这一路走来有多少艰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怎么就突然掰了?
    方修文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听着笑声愈发热闹,估摸着是该到底了。“等吧,等他俩下来你就知道了。”
    此时台上已经说完了正活儿,张修明谢言二人鞠躬撇袖往后走去,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这会儿到了返场了。
    再次面朝观众鞠躬,张修明脸上的笑容依旧让人看不出异样,可等他再张口说话,声音却比刚才严肃了。
    “我刚才看啊,台下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大伙儿这么支持我俩、捧我俩,咱们哥俩感激不尽,也希望能拿出最好的作品让大伙儿满意。”说到这儿稍稍停顿片刻,很快就转了话锋。“只是有些事儿不能瞒着大伙儿,今儿晚上必须得说了。”
    张修明说到这儿就停住了,目光瞟向身旁的谢言,平静地等着他接话。这时候两人看起来不像平时那般亲密,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疏离,观众打眼瞧着,这俩人之间气氛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方才的融洽,看起来就不是小事。
    谢言听见台下小声的议论,在众人的注视下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好似云淡风轻地说道:“今儿是我跟张老师的最后一场了,这十来年走的不容易,我俩都希望有个善始善终,您各位还有什么想听的想看的,咱们今晚都演完。”
    “再到下回,张老师边上这桌子里站的可就是旁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言说出这番话,台下听惯了张修明和谢言一场的老观众心里有了猜测,一时间喧闹声震耳欲聋,有情绪激动者拍案而起、横眉瞪眼满面怒色。
    “张老师跟谢老师都搭了十几年了,这默契哪儿是旁人能比的。”
    “张修明好不容易红了,这时候换搭档,不是自断臂膀吗?”
    “谢言要是走了,谁都捧不住张修明。”
    在一片抱怨声中也有些不合群的声音。
    “谢言登不得大台面,迟早要成张老板的拖累,分了也正常。”
    “前俩月不是有人拍到谢言去给东城唐老板助演,我瞧着谢老二早就身在张园心在唐咯!”
    有人小声问了,唐老板又是何许人?
    唐崇安,家传四代曲艺工作者,东城茶社的台柱子,只是自打他那老搭档赵忽悠跨界做了主持人,就没怎么大型演出了。两个多月前,东城茶社相声社九周年,赵忽悠忙着赶电视节目没法儿登台,可身为台柱子的唐崇安总不能不演出,于是他找上了谢言。
    谢言早年间受过唐老爷子的指点,跟唐崇安不相熟,但也有几分交情,助演一场不是什么大事,唐崇安邀他,他就去了。他这一去,唐崇安拉着他说了好些话,难免就心猿意马,多了些对往后的想法。
    茶馆里已是闹哄哄声音压都压不住,张修明也没别的主意,伸手扶正了面前的话筒,就只是这抬抬手的动作,两人搭档多年的默契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眨眼的功夫,谢言从桌上拿起了快板,干脆利落地打出开场板,成功压下了台下的喧闹,将观众的注意重新吸引回台上。
    不需要停顿,张修明接着他打的节奏就跟上了:“天下云游四大部洲,人的心好比是长江水自流……”
    打头一句出来,观众愣了,谢言也愣了,他知道张修明要唱,但没想到一开口就唱这一出。本来今儿上茶馆解释一番就是想免了观众揣测内情,张修明也都答应的好好的,自家事关起门来说,何必闹到人尽皆知。可他如今唱这么一出,谁还能听不出端倪?
    谢言心里乱是乱着,手里打着板儿科没停,快板不停张修明自然就接着唱了,“君子人那相交是淡淡如水小人交友蜜里调油。”
    台上台下演员观众各怀心事,后台听着声儿也是心惊肉跳。
    张修明唱这一段儿的时候咬字极沉,比平时唱快板书少了些灵巧劲儿,听着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他唱得情真意切,观众必然听得真真切切,相声台上的事儿当不得真,可无意中透露出的情往往是最真的。
    江祺枫脑子灵光,听了这么半晌也该听明白了。“谢老师这是另攀哪树高枝了,连十来年的搭档都舍得下?”
    “人心好比长江水自流啊……”方修文暗自苦笑,下意识看了看后台墙上贴着的一张合影,这一看却愈发落寞。“聚散离分都是一个缘字儿,强求不得。”
    江祺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照片就是这后台拍的,上面一排站了六个人,穿着同一身暗灰色大褂。
    六个人里面他也就认得出其中三个,最中间的就是他师父张修明,梳着干干净净的背头,人显得精神。张修明右边就是谢言,那会儿谢言还年轻,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任谁看着都觉如沐春风。照片里最左边是方修文,除了脸上褶子比现在少多了,其他的差别不大。
    没等江祺枫询问另外三人是谁,台上的声音就已经停下了,紧接着是热烈的掌声,还有包含着不舍的呼声。
    没多会儿,帘子从外面被挑开,谢言走在前面,张修明跟在后面。后台一众演员都看得仔细,谢言踏进后台的那一刻脸就垮了,直奔衣服架子去,单手解了扣把大褂换下来,整齐叠好往包里一塞,拎着包头也不回便往后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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