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月想容

第十九章 言颂公子


    “若不是我在望楼上放烟丸,你今日可能就不止受笞刑这么简单了。”
    “那个......谢谢啊,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低着头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良久才道:“总之,上都很危险,既是宵禁时间就不许随便外出,念在我们还有点交情,我保得了你一时,但保不了一世。这几日京兆尹会派官兵来检括户籍,你上次走得太快我还来不及问,你从边境来,在上都还有亲戚么?”
    我摇头。
    李鼏蹙眉道:“你现在住在何处?”
    “我在江南药局,离这很近哒。”
    “那方才秦都尉问你,你为何说是迷了路。”
    我一时哑口无言,还不是为了看你一眼。
    “算了,我送你走,免得再有人把你当成刺客。”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我咬着唇,缩了缩脖子,用蚊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着。
    他突然说:“你不要误会,我是看你可怜,失去双亲,与哥哥失散,在这里又举目无亲,”他顿了一下,“我曾经也有个妹妹......”
    没想到他还记得当初我在军营里说的那些话,不过那个时候说的哥哥只是我随口瞎掰的。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走到江南药局的大门口前,他慢慢吞吞地塞给我了一个写了一些字的薄薄的竹简,道:“我已经找人给你办了,之前不知你住何处,就填了金吾院。有官兵来的时候就在住处藏好,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你。”
    我心里像乐开了花一般,李鼏准备上马调头离去,我赶紧问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不必要。”他干脆利落地道了一声。
    门前的灯笼将他高大颀长的身影照亮,我分明能看到他发红的脸颊和无处安放的眼神。
    就在他策马离去时,我朝他的背影喊道:“我会每天到望楼脚下看你的——”
    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我小心地捧着竹简进了药局。只见陶三焦急地过来问我:“姑娘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宵禁都开始了我还以为你被士兵当成刺客抓走了。方才与姑娘说话的人是谁啊?”
    我给他看竹简:“心上人!”
    “啊?”陶三挠挠头,“想不到原来姑娘还与当官的有来往......”
    我瞥了他一眼,一看就知道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子。
    我轻轻推开屋门为了防止吵到小暖。掀开一半的被褥躺进去之后,小暖竟然还未睡着:“姐姐今夜回来的怎如此之晚?”
    “姐姐去见心上人啦。”
    “心上人?”
    “是呀。我的心上人长得可好看啦,他还会骑马还会踢蹴鞠,他会很多很多东西,可厉害啦!诶,小暖不是也有喜欢的人嘛,你和我说说,你的心上人是怎么样的?”
    她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悄悄开口:“姐姐以后就可以看到他啦......”
    我会心一笑:“嗯我知道啦,睡觉睡觉。”
    我把竹简放在心口,想着,要是有一天我报了仇,就告诉李鼏关于我的一切事情。阿爹阿娘,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个让星月的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啊。月光沉沉地洒落在窗前,轻尘在空气中荡漾,不断上浮下沉。此时的我一边幻想着种种一边在甜蜜中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一大早起来不等陶三就背着药箱子在外面溜上一圈,每次必定经过城中央的望楼脚下,望楼比其他房屋高出一截,但还是可以看到在里面把手的士兵。李鼏果然在那里,我会跳起来朝他挥挥手打招呼,他有时候看到了也只是淡漠地点点头,就足以让我开心一整天了。
    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除此以外,在药局的生活不是被师傅逼着背经书,就是抄经书,还有让我们在一边学习观看他老人家自己是如何熬制药材的,每一步都要死死记住。他还会给我们出纸卷,上面全是他自己列出的问题,每七日就会来折腾我们几次。念在师傅既然留了我在药局,我也不敢耍些什么性子,到最后我一个不会用毛笔的胡人也会用了。
    陶三学得最认真了,拿出一本药谱问他,他甚至可以精确到哪一页,不过他这么个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榆木脑袋,要是想在这方面有成就,为百姓所熟知,光靠读读书可是不行的。于是我就打算给他做个榜样。
    这天午后,我在结合多种考量之后制出了几颗药丸。
    师傅弓着腰,一边用两根手指捏着药丸,一边凑近仔细看,问了问味道。他花白的胡子和头发都要垂到地上了。
    他歪着头问我:“你加了什么?”
    我掰着指头说:“就三味,芫、花芥、龙脩,煮药的汤水用的是明组和黄封,再拌以卯时的露水。这几味草药辛辣甘苦,用黄封可去异味。您觉得怎么样?”
    师傅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道:“中药材,十八反,明组戟,甘遂芫。芫和明组相攻,你却作何缘故把这二味混在一处?”
    “非也非也,我阿娘说过,明组经发酵、生香、干燥过后,用晨露筛出生灰,就能够减缓和芫相克的药性。明组的用处可多啦,师傅您的药谱上可没有提到这些,我就斗胆自己尝试了一下。”
    “你这可是在嗤笑老夫?咳咳咳——”陶三替师傅轻轻拍着背。
    “不是的不是的,我——”
    师傅挥挥手,道:“不错,但是万般事物都得自己尝过了,方可真正落到实处。你们知道老夫的舌头为何有如此多的脓疱,就连这身体亦是一日不如一日,皆是因老夫每制成一种药方,就得亲自尝够三日......”
    师傅步履蹒跚地走了,留下他那年迈而有些落寞的背影。
    陶三说:“你可真厉害,不过,你这药丸治的是什么病?”
    我抛了一颗在嘴里,咽了下去,道:“治痨病。”
    “你,你就这么吃下去了啊,若是出现不良后果可就不好办了啊。”
    “怕什么,师傅他老人家都说了。你要不要也尝一颗?”
    陶三犹犹豫豫地接过一颗药丸吃了下去,我拍拍他的肩膀道:“三日后若是没有什么大碍,我们就可以在病人同意的前提下,做一次尝试。”
    “哥哥,星月姐姐,有人来寻医啦——”
    小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我们跟着她走到大堂,就看见一个坐在四轮车上的男子,眉清目秀的,可就是两眼圈青黑,身材消瘦,俨然一副病弱的书生模样,后面一个书童推着他。
    陶三道:“原来是言公子,陶三这就去给言公子配药方。”
    言公子道谢一声,又向我点头示好,转而对着小暖道:“小暖上次与我说这药局后院开了海棠,你可愿意领我一同观赏?”
    “自然愿意。”小暖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弯的眉毛展露笑颜。书童很自觉地让开了路,小暖就过去推着言公子往后院走去。我往后仔细看了看,言公子的右耳后面有一道很大的伤疤。
    我心想,原来这就是小暖口中的心上人,这么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而且看着样子也并非什么好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小暖呢?我打量了一下站着等待药方的书童,问:“我问你啊,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
    书童作揖道:“我们家言颂公子是既是御封的大鸿胪,也是上都易安司司丞。姑娘可是新来的药徒?”
    我点头。想着这么有身份的一个大人物来我们这个小药局做什么,后院可种着那么多珍贵药材,岂能是一个外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进来的?
    等他们出来之后,陶三也已经把药包好了,书童接过药后便推着言公子走了。
    言公子还不忘和小暖道谢:“今日多谢小暖,海棠花开得甚是漂亮。”小暖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里都闪着爱心了。
    书童推着他走后,我问陶三:“这个言公子得的是什么劳什子病啊?”
    陶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就连师傅他老人家竟然也把不出脉来。言公子每次来的时候就只是拿着一张药方子让我们给他配药,为此师傅焦头烂额了几个月一直在摸索,可就是搞不懂这种病,后来师傅身体愈渐不行就干脆作罢了,言公子反而还一直感激我们。”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病。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也不清楚,言公子公事缠身,若是空闲出来时间了,他就会过来吧。”
    “我总觉得他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陶三撇撇嘴:“言公子在上都可是出了名的良善之人,不仅建坊和院来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乞丐,还让他们进一些什么炼钢炼铁的厂子来挣钱,施善行迹简直遍布整个上都,百姓们都可感激他了,还拿他当神佛供着呢。你倒好,还说人家不是好人,会遭报应的。”
    我“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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