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剑心魔

“啪”的一声，洛安旭双掌竖起，夹住岛津正美剑刃，两人力道一送一阻，剑刃弯成弧形。洛安旭叫道：“美子!”岛津正美面无表情，眼神冷厉，洛安旭感觉到她剑刃上刺出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一运劲抵挡，腰椎便疼痛难以忍受，几欲昏死过去，被岛津正美长剑推着向后滑行，腰椎与地面碰触磨擦，痛的难以喘息。
    忽听嘭嘭之声大响，地面颤如鼓动，几只溟泠兽嘶吼着狂奔过来。
    岛津正美剑尖还未触到洛安旭咽喉，蓦地旋身回转，从他掌间抽回长剑，一道红影从急奔而来的溟泠兽身前夺步穿过。两道剑光闪电没入两只巨兽体内，惨呼嘶叫，四只椽柱般的粗壮巨腿齐齐斩断，溟泠兽悲号着扑摔在地上。后面四只溟泠兽滚雷般呼啸而过，将之踩踏在脚下。
    洛安旭被岛津正美累得气喘吁吁，心想：“这几只魔兽来的可真是时候，救我一命。”忽见巨兽身后，寒光雪影当头劈来，半空之中，两条人影疾掠而至，手中巨刀挥舞，月光下惨然生寒。霹雳刀劲连环劈入溟泠兽后背，巨兽吃痛，拼命逃窜，两条人影紧追不舍。
    他心想：“原来有人追杀这几只魔兽，不知是什么人？”侧头抬眼向不远处的岛津正美瞧去，但见她一动不动站在微风中，衣袖发丝卷起，没有半点动静。过了一会，忽然身子一歪，向旁摔倒，双剑跟着呛啷落地。洛安旭不知她是否受伤，咬牙忍着腰椎剧痛，又打个滚趴伏在地，向着她爬过去。途中经过被岛津正美断腿的两只溟泠兽之前，巨兽本就伤势严重，再加上被四只溟泠兽踩踏而过，已死在地上。
    他吃力爬到岛津正美身侧，见她呼吸均匀，身上也没明显伤痕，料想只是昏晕过去，放下心来。伸手抚摸着她如雪白发，既是痛惜又是难过，也不敢将她叫醒，翻身躺在她旁侧。瞥眼瞧见那两只死在不远处的溟泠兽，说来倒是要谢谢这两只巨兽，若非它们恰逢其当逃命过来，吸引岛津正美，这一剑斩断的便不是它们的腿，而是自己的脖子了。他觉得自己幸运，那些遭受几只魔兽屠戮的村民便没这般幸运，耳中听着他们痛失亲人的悲惨哭声，不由得心下凄然。
    在地上躺了一个多时辰，东方天际发白，天色将明，岛津正美眉头深皱，“嘤咛”一声醒转过来。洛安旭见她苏醒，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见她头发回复黑色，轻轻松一口气。
    岛津正美搭眼见他躺在身旁，起身问道：“洛安旭，你怎么样，魔兽有没有伤到你？”洛安旭向着她微微一笑，说道：“我还好，我没事。”岛津正美忽现警觉，抓起地上双剑，问道：“魔兽呢？”抬眼瞧见地上的三只溟泠兽死尸，脸色泛白，愕然道：“魔兽死了……是谁杀了它们？”
    洛安旭瞧着她，微微一怔，说道：“是……两名刀客杀了魔兽。”岛津正美奇道：“刀客？什么时候来的刀客？我记得我正和魔兽拼斗，但又怎会睡着，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洛安旭道：“美子，先别多想了，快去看看老爹和老婆婆怎么样了。”岛津正美转头瞧见老者抱着老婆婆尸首，正坐在两丈之外的空地上，目光呆滞，瞧着三只魔兽死尸。
    岛津正美过来道：“老爹，婆婆她……”老者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老婆婆，喃喃说道：“老婆子，你睁眼看看，溟泠兽死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岛津正美道：“婆婆知道溟泠兽死了，想必是欣慰的。”
    老者漠然一阵，忽地慢慢说道：“你觉得奇怪是不是，这些魔兽为什么来屠戮村民？”岛津正美心中本有些疑惑，但老者亲人新丧，却又不好开口询问。老者道：“这些魔兽叫做溟泠兽，是魔族之兽，生性喜水，你们从上游下来时，它们就栖身在这条河中。”岛津正美奇道：“魔族魔兽怎会在明月皇朝现身，而且还栖身在这条河流中？”老者道：“这个村落里，有很多人并不是明月皇朝中人，而是魔族中人。溟泠兽是奉命屠杀这里的人。”
    岛津正美闻言讶然，奇道：“老爹，你……你是魔族中人？”老者点一点头，说道：“村子里的人，有一半是魔族中人，而且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我就是魔族中人。”他这话一说出来，岛津正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当真想不到魔族中人竟然在明月皇朝中生活了几十年。又听老者说道：“当年魔族欲与明月皇朝开战，魔尊派遣百余名魔士潜入明月皇朝刺探消息，不慎被明月楼的人发现行踪，大肆追杀，我和几名魔士受了重伤，逃到这里，被人救下。在这里休养时，为此地淳朴民风教化滋染，加之又早已厌倦了魔族中的战乱，想要安稳生活，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岛津正美问道：“这里的人知道你们是魔族中人么？”老者道：“知道，但是他们不惧怕，也不因此生出嫌隙，而是将我们慢慢融入他们之中。我的妻子，就是这里的姑娘。”说到这里，将怀中的老婆婆搂的紧紧地，又说道：“我们像这里的人一样，和他们互相婚配，生育子息，就这么在这里快活的生活。等到后来我的儿子出世，我才体会到天伦之乐是多么幸福。”
    岛津正美奇道：“魔兽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者道：“魔尊派遣我们入明月皇朝，本为刺探消息，结果百余人死的死，失散的失散，竟无一人返回。魔尊便又派一批人来明月皇朝，一面刺探消息，一面寻找我们下落。明月皇朝地域广阔，魔尊连续不断遣人来寻，一直找了几十年，终于找来这里。魔尊见我们竟已在这里成家落户、繁育子息，大为震怒，逼迫我们杀死这里的所有人，并要我们几人返回魔族受罚。我们坚决不从，魔尊便放出十只溟泠兽，开始屠戮村民，我的儿子和媳妇便是被溟泠兽吞吃了，可怜他们才刚成亲三日……”说到这里，老泪纵横，悲戚难以自抑。
    岛津正美这时才知道，那老婆婆为何一见到自己和洛安旭穿起婚袍，便哀哀痛哭，却是睹物思人，想起了儿子与媳妇，微觉心酸，问道：“魔尊让溟泠兽屠杀村子里的人，你们为什么不逃走？”老者叹气道：“走不掉，十只溟泠兽守在河里，但有人逃走，必被魔兽吞吃。魔尊令十只魔兽每日各杀一人，一直杀到我们同意亲手杀光这里的人，然后返回魔族……”
    岛津正美想到昨日来这里借宿时，村子里的人都拒不接纳，却是不想让自己陪着丧命。
    老者说到这里，又抱起老婆婆尸首，脸上和祥，似乎是回忆数十年来在明月皇朝中的美好生活。
    隔了一会，天色大亮，附近几户人家瞧见溟泠兽死尸，都一窝蜂涌来，围着三具死尸又哭又骂，还有人拳打脚踢，说道：“被这几个畜生害的可真是苦!”众人尤不解恨，抱来大捆干柴，堆积魔兽尸体上，燃火焚化。
    岛津正美看众人如此发泄，知道是被魔兽欺负的狠了，回头向老者说道：“老爹，我帮你修葺茅屋……”忽见他抱着老伴尸体，闭着双目，略微低垂着头，神情似乎不对劲，叫道：“老爹……”老者不应，她微觉不安，伸指探他鼻息，竟已无气息。岛津正美见老者溘然而逝，大为惊讶悼惜。她在院中掘了一个大坑，将老者和老婆婆安葬一起。洛安旭见二老去世，也颇为怅然。岛津正美在茅屋废墟中找出竹筏和衣物，两人换下婚袍，埋在二老之侧，向着坟茔拜了三拜。将洛安旭放上竹筏，拉着他离开村庄。
    她是女儿家，体力不及男子，洛安旭和竹筏加起来足有两三百斤，再加上竹筏与地面摩擦之力，拉起来极为费力。洛安旭疼惜她，说道：“美子，别太劳累，找个地方歇息一阵。”岛津正美望见远处有几棵大树，拉着竹筏停在树阴下，靠着一个半丈来高的大石坐下，脸色寂然，不言不语。
    洛安旭问道：“你怎么啦，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岛津正美将老者身世遭遇说给他听，洛安旭也觉恻然，说道：“难怪昨日见到他时，觉得与一般老者不同，原来是魔族之人。”岛津正美道：“他们是魔族中人，只不过厌倦了杀戮，想要在明月皇朝过些安稳日子，便被魔族所不允，派遣魔兽来杀戮。若是你们明月皇朝中人先发现他们是魔族中人，会屠杀他们么？”
    洛安旭道：“魔族中人不见得全是坏人，明月皇朝中人也不见得全是好人，好人与坏人本无定论，全凭自身品行而定。他们向往安宁生活，无可厚非，若在明月皇朝从未作恶，我自不会与他们为难。”
    岛津正美道：“你不恨魔族中人吗？”洛安旭道：“恨，我刚开始知道你体内有魔力时，曾以为你是魔族中人。那时想到师娘之死，就想杀了你为师娘报仇。但今日看到他们惨状，甚至魔兽惨状，知道罪不在他们，是人魔争霸天下的野心。野心不灭，杀戮永远不止。”
    岛津正美道：“你这样想固然是好，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呢？明月圣君怎么想？栖霞峰首座，你师兄轩辕先生怎么想？明月楼的人又怎么想？”说到这里，叹一口气，又道：“我从东夷国远渡重洋，万里迢迢来出使明月皇朝，尚且被误会追杀，更何况他们是从魔族来的。”说到这里，脸上凄然一笑，说道：“洛安旭，我问你一个问题，倘若有一天，明月圣君和你师兄栖霞峰首座，都逼迫你来杀我，你会杀我么？”
    洛安旭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和伤害，别说是他们，即便全天下人要杀你，我也拼着最后一口气保护你周全。”岛津正美脸颊一红，向着他甜美一笑，说道：“我相信你，自从我们认识，多少艰难险恶，都是你护着我度过，若不是有你在，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洛安旭道：“这些艰难险恶，若不是有你，我也早就没命了。”
    岛津正美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眼眸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患难与共、生死同心的真情流露与诚挚之情，一瞬之间，两人似乎心意相通，再无须只言片语，便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
    对看良久，两人同时一笑，岛津正美道：“第一次看到你笑，笑起来挺好看的。”洛安旭脸上微红，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会心笑过，自从师妹移情别恋，便一直陷入无尽的苦恼中无法自拔。未遇到岛津正美之前，每日便是木着脸，没有什么喜怒哀乐。即便后来遇到岛津正美，因她之故接连遭遇艰险，数次和她死里逃生时，也不过是嘴角上扬，微微一笑。这时和她一番互诉衷情，两人心境开明，竟不知不觉的会心一笑。
    岛津正美脸颊微微红起来，说道：“那个……生死同心结还在吗？”洛安旭从衣襟中摸出同心结，岛津正美接过来，将同心结举起，迎向日光，点点光亮透孔而过，如同繁星闪耀。她看着同心中孔，说道：“这个……生死同心结……挺好看的，以后我保管着。”之前她生洛安旭的气，将同心结还给他，这时说这句话，便有些不好意思。洛安旭看着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岛津正美浅浅一笑，说道：“我忽然想到，自己是有多幸运，一来到明月皇朝，便遇到了你这明月皇朝第一好男子。”洛安旭道：“这称呼有些自高自大，我可没说过。”岛津正美道：“我说的。”洛安旭微微一笑，心想：“明月皇朝第一好男子，在她眼中，却什么也不是。”岛津正美道：“你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在我眼中便是第一。”
    洛安旭知道她又听到自己心中所想，微笑道：“也不知是谁说以后要给我好看，转眼就送给我一顶高帽，受宠若惊。”岛津正美嗔道：“谁给你戴高帽？那不是你不听话嘛!让你逃命你还不去逃，偏偏又回来送死，我气的都想打你。”洛安旭见她似乎有些生气，佯作讨饶，说道：“现在可不能打，等我好了以后再打吧!”岛津正美噗嗤一笑，说道：“以后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不打你。”
    洛安旭道：“还说我不听话，你何时又听过我的话？”岛津正美道：“嗯，以后我听你的话，你也要听我的话。还有，洛安旭，你听好了，我不许你死，你以后就不能死，死字也不能说。”洛安旭微笑道：“好，我们都不死，一起活到八十岁，我陪着你。”
    岛津正美忽然想到两次梦境，登时脸颊又红了起来。忽听身后有人说道：“哎哟!肉麻死我了，浑身冒冷汗，这是谁啊，说情话也不找个好地方，打搅老头睡觉!”
    岛津正美没想到这里除了她和洛安旭，竟然还有人在，“啊!”的一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