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

第二百六十五章:百转千回意难平


    脚踩青草,烙着碎石,微微入耳,越来越近。
    苏漓若的双手拢紧,握成拳头。她缓了缓,略扬目光,抬首挺了挺下巴,她看了百晓生一眼,徐徐转身。
    即便一袭僧袍素衣,但伟岸轩宇的身躯,依然焕发强者的风范。
    苏漓若淡眸瞥视,他俊逸面容,轮廓明朗,双目神炯,只是那满头冠发全无,坦然僧头的模样令她有一瞬失神。
    沉默,相持对望。
    她逆风而立,寒风拂凌,乱了几撮丝,自鬓发云髻中松了,掠过脸颊,飘扬。
    黎震宸一步近身,痴目之中,抬手欲为敛发,只是未曾触碰,她微微斜过,后退一步,他的手霍然落空。
    黎震宸僵住,须臾,垂手静凝,她的容貌依是那般扣人心弦,却相较前年的郁郁寡欢,她现在愈加浓烈的哀愁,化不开的凄凉,让她浑身充斥着冷漠。
    黎震宸满目惆怅,初识那一刻起,她略带冷厉,以一袭白衣,温婉少年的俏模样呈现他的眼底,从此不论她何样着装,每一款都深深烙进他的心间。
    而今,她却以妇人云髻告知,她已不是那个温温少年,纤纤女子。
    那日会馆离别,他自以为给她最好的保护,即便退到无路可退,他仍然转身而去,予她一片周全。
    然而,当他知道她失落了幸福,日夜痛不欲生,无声无息的崩溃,他幡然悔觉,他错了,他不该放手,不该退让,不该置她这般悲戚。
    “漓若!”黎震宸唤道,声音颤栗,一声,似乎已过半生时光。
    予苏漓若而言,即使这般倾尽思念的呼唤,也不能泛起她心里一丝半缕的涟漪,只是相熟的人,平常的呼唤。
    至始至终,她心心念念的称呼只有一个,而这个称呼,此生只有他,也只有他才能唤的。
    除此之外,任何的称呼,任何人的呼唤,都不让她在意,即便入了耳,也不了心。
    苏漓若微微颔首,淡然若无一笑,道:“洛王!”
    她之所以这般称呼,一是黎震宸僧头上并未烙戒疤,这说明他仍然带俗修身,不曾清律修心。二是当时黎震宸自会馆虽随了尘大师遁入空门,但祯帝生前赐予他的封号并未撤废。后来,黎陌萧即位为帝,许是血脉所致,桦帝仍持留他的封号。
    苏漓若见他并受戒,自然知晓他的心还是留恋红尘。
    黎震宸闻她称呼,端是一怔,遂无奈苦笑,她,这是特意疏离!
    “这些日子,你可好?”黎震宸低沉问道,未等她回应,又自顾自言答道:“你不好,虽然曾有一段幸福的时日,却只是短短的障目假象。”
    苏漓若目光一滞,他果然身在凡尘外,心入凡尘中。对她这般细底尽知,只有一个可能,他一直跟百晓生作交易!
    苏漓若还未回神,黎震宸又道:“短暂的幸福,却换你一生悲痛,情爱伤不刃血,果然狠如猛兽,凶似骇浪...”
    “洛王乃大慧之人,渗透人世间障目假象,且悟我等遥不可及之睿智。”苏漓若顺意接言,平静而淡然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
    身后,独自摆局的百晓生,也不禁抖了抖手。
    黎震宸敛目望着她,空洞的眸光黯然无神,深沉的眸色漠置幽暗。他的心划过颤痛,眼前之人犹如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冷的让人惊愕,静的令人心碎!
    “打扰洛王清修,实非我愿。”苏漓若仰头,越过他震撼的目光,遥视满山萧瑟。“不如就此别过,以免增负罪愆!”说着,她收回目光,缓缓自他身边而过。
    倏地,她的身子一顿,迫住刚迈出去的脚步。
    黎震宸突然伸手攥着她的手,一股冰冷的寒凉浸染他的掌心,她的手竟然毫无温气,是否她的心也尽是如此?
    黎震宸心下明白,亦有答案,却不愿放弃,仍然勉强着道:“此次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苏漓若的手被攥的生疼,她暗暗缓气,轻声悠然道:“来而聚首,往亦无憾,世间尽是如此,何须烦忧!”
    “满山风景,幽静如画,难道都留不住你的去意?”黎震宸攥的更紧,似乎一松开,她便不见,又想牢牢握着,温她冰冷的寒气。
    “万千峰林,独一份便好。”苏漓若疼的蹙眉,却没有挣扎,任他紧攥,沉声道:“我要的,这世间已无。”
    她的话击碎他千辛万苦的执念,黎震宸身子一晃,猛的松开手,堪堪稳住踉跄的步伐。半晌,他嘶哑着声音说道:“三日之后,佛堂受戒律,赐法名,再无世间人可言...”
    苏漓若垂下肩臂,将手隐于长袖内,轻而淡地道:“如此甚好,洛王善结入佛之缘,实非凡人所泽,可喜可贺!”
    黎震宸哑然失声:原来即便拼尽全力,还是得不到她眷恋。终于明白,他不能感动她的心,不能改变她的意,那怕一丝一毫,也无法捍动她念虑。
    亦如她所言,万千峰林,她要的那一份独好,即世间已无,她的初心不改。
    这一刻,黎震宸释然,甚至羡慕那坠崖之人,占了她的心,便是一辈子,生死不移。
    当他从百晓生那里得知月邑山庄庄主风玄煜这个人,他承认,他曾嫉愤。故而,他不惜一切,身在尘外,心落喧嚣,从百晓生那里尽悉她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包括他坠崖之事。
    远在千里之外,隔着重重山水,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陪着她悲伤,体会她的痛彻心扉。
    当他熬不过心底的执念,跪求了尘大师允他戒清律之前,破例一次。若是可能,他愿执手返俗,若如不然,他便诚心皈佛,此生了断情缘。
    果然,了断,只不过,她了的干脆利落,他却断的百回千转。
    原来,他在局中,她在局外。666文学网 
    他迷失自己,模糊不清前路,以为往前一步,便遂心愿,幸福唾手可得。
    孰不知,前路茫茫,徒劳博弈。
    一年多的时日,了尘大师焉能不知他尘缘未了,心有牵挂。沉吟片刻,应了他的请求,允他下山。
    苏漓若从昼国出发前来,历时半个月,黎震宸一直守在卧云山下,待苏漓若到了,他才行至侧峰近道等候。
    黎震宸垂目,似乎颓然到再也泛不起一点的力气注视她。
    不放手一博,他不甘弃执念,倾尽全力博弈,他输的失魂落魄。
    苏漓若侧颜迈步,走的不疾不缓,迎风而去。
    她穿过山峰,离开他的视线,不曾回头。
    黎震宸的心尖泛起剧烈的刺痛,令他脸色刹那惨白。
    一旁始终不言的百晓生,扬手一拂,收起盘局,尽入袖口,大步踏出。与黎震宸擦肩而过之际,他稍作停顿,略显惋惜地拍拍他的肩膀,沉闷着声音道:“老夫已经尽力了!”
    黎震宸抬头触目,恍惚片刻,扯出一抹苦涩笑意,道:“多谢前辈鼎力相助!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我与她终究错过,不曾有缘...”
    他说的晦暗生涩,但百晓生还是听出弦外之音。
    从此青灯长伴,皈依佛门,尘外了无牵挂,只怕连最后一丝思绪也无从忆起。
    百晓生走了很久,黎震宸方才回神,他扬目,眺望重重峰峦,叠叠嶂岩,寂静的令人恍然如梦。
    一声佛号,惊了他回头转身,四目相触,了尘大师眼里的慈祥善意慢慢浸入他的瞳孔,化解他满目惆怅。
    “走吧!觉缘。”了尘大师一声呼唤。
    觉缘?这是他的法号?还未受戒,即赐法名,他堪堪一怔,遂双掌合一,低应道:“是,师父。”
    一阵寒风吹来,将他低沉的声音扬远山谷,回响悠传,竟是那般洪亮稳当。
    山道,苏漓若高一脚低一脚,半跌半撞,狼狈不堪地摸索下山。
    百晓生随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任她踉踉跄跄。
    百晓生想,她该是绝望了,她也不尽然深信,虽是疑虑重重,她仍怀着一线希冀,盼着奇迹。不承想,竟入了他的局,走这一趟返程,却是再次绝望地击垮她来之不易,重燃生气勃勃的信心。
    百晓生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既不愧疚,也不安慰,只是冷眼旁观。
    不知走了多久,傍着卧云山的这条近道山路终尽到头,能看见山下不远处的村庄。那些索链道,独步阶,九九八十一亭早已抛在身后,脚下的路,逐渐平坦。
    突然,她顿住脚步,望着眼前的人,愕然。
    “若姐姐!”一声轻呼,饱含多少思念和期待,哽咽的语气,尽显真情切意。
    苏漓若嘴角微扬,泛起一抹淡然。
    赵子衿一步跨前,执着她的双手,泪水满眶,失声抽泣,竟说不出只言片语。
    苏漓若温声道:“怎么,你守在山下不是为了我么?为何见了,却如此悲伤?”
    赵子衿啜泣的更凶,呜咽地哭出声。
    “子衿!”一旁传来轻叹,“别顾着欢喜,赶紧说说话吧!”声音尽是温宠之意。
    苏漓若侧目,几步之遥,桦帝赫然伫立。
    目光触碰,桦帝抑制不住微微一滞。
    苏漓若平静收回目光,低首看着赵子衿一身装扮,虽是素雅,也掩饰不了锦衣华服。
    原来桦帝的王后是她!
    苏漓若暗暗松了一口气,心生欢悦:她终于如愿以偿!
    苏漓若反手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傻瓜,事已遂愿,缘何泣涕?”
    赵子衿埋头她的肩上,断断续续抽泣,半晌,方收住泣声,含着一双泪眼抬头,沙哑着声音道:“若姐姐,子衿并非为自己而泣,实在心疼你,便忍不住伤心。”
    “你...”苏漓若心头一震,似乎明白什么,只是难以置信千里之外的她是如何知晓!
    “若姐姐突遭变故,痛失所爱...”赵子衿感受到她的惊讶疑惑,沉叹道:“我也是昨晚才知晓此事,今日仓促赶来守候,便是为了遇见若姐姐,幸尔上天垂怜,不负所望,终得相见。”
    苏漓若瞥眸余光,投向双手负背的百晓生,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将消息传入皇宫。
    苏漓若困惑:他究竟想作甚么?一边尽力相助黎震宸,设局算计她,一边将她的行踪泄露给桦帝。
    面对苏漓若锐利而充满疑问的眼神,百晓生若无其事地坦然脸色,似乎事不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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