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

第二百八十九章:百年巫族盛与衰


    非邪与老族长相视一望,皆松了口气,猛地,老族长喷出一口鲜血,身躯摇摇欲坠。
    非邪大惊,扶他就地席坐,正要扬掌运功为他疗伤,老族长极力阻拦,道是不必费力,应留一人无恙,待照看寒措氲醒来。
    非邪执拗不过他,便作罢。
    老族长恍然后觉,惊讶非邪为何出现蔻虚观,迫不得已,非邪只得将他身份告知。
    当年无冥利用药粉制成天女归庭假象,掩护风墨易带着灵曦离开,非邪自然顺着这个弥天大谎编下去。他巧妙隐去带灵曦回来,入居圣殿后宇之事,只道是,思切乡情,故而回来。
    许是老族长内伤严重,无暇思忖非邪所言真假,点点头,叹息道:“不承想,天女归庭多年,守殿之士竟然有心返回。想我巫族自天女离圣殿归天庭之后,日渐衰退,人烟不盛,而今存留仅有上万人数。思及往昔鼎旺,届有今时数倍之多,巫尊们再三商榷,拟改穆云族,顺应神灵,安抚滔怒,以避祸端…”
    非邪心下暗自愧疚,若非当年一错,巫族怎会遭此灾祸,殃及族人?
    据老族长述说,天女离殿,族人惶恐不安,总是忧心天降灾祸。果不其然,三个月后,暴发一场凶猛瘟疫,肆虐族人性命,短短数日,毙了一半。
    无冥乃巫族神医,他识别花草,精通医术,巧制丹药,往昔,不知免去多少疾病患难。
    此番瘟疫来势汹汹,药物匮乏,族人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亲人猝死,尸骨成堆,燃火焚灰。那时,哀声萦绕穆云山百座峰岭峦山,阵阵悲鸣,泣血涕零。每个族人脸上都是惨云凄雾笼罩,相拥慰籍,又痛哭流涕。
    非邪内心煎熬,垂头不敢瞥视老族长那愁苦涩涩的脸。尤其,他一声声捶胸悲叹:“巫尊传书,告知寒措氲修炼艺成,可选个吉日接他下山,任权职位,造福族人。孰料,又一场天降横祸,竟损了他们性命,这可如何是好?只怕族人知晓,必然人心惶惶,终日恐慌,不得安宁…”
    话未落音,老族长怆然泪泣。
    非邪双手紧握成拳,也是痛心疾首,懊悔丧气,怅惘落泪。
    寒措氲昏至半夜方醒,茫然呆滞几个时辰,仿若雕像,置定不动。
    老族长强撑着起来,握着他的手掌,谆谆嘱咐,诲而不倦地安抚的他的情绪,直到天色大亮。
    寒措氲哧地站起,欲摘下银色面具,老族长眼疾手快阻止了他,并告诫,他的面具只能在新婚之夜,由新娘亲手卸掉,素日不得擅自摘下。
    非邪不知寒措氲究竟把老族长的话听了几成进去,但所幸的是,总算将他逆反错位的脉络制抑顺服,不再狂躁暴动。
    老族长带来一套黑玄披氅,让寒措氲换上,至于他原来那身月白衣衫,血迹斑斑,污渍驳驳,老族长当即挥掌碎了它,洒了漫空飘扬。
    待寒措氲换置好衣裳,老族长将大长老们十几具骷髅移至蔻虚观后山峰林中,凿地挖坑,埋骨葬冢。
    他命寒措氲跪下,行召覆礼,告慰亡灵,安息长眠。
    寒措氲一直沉郁不言,此时,恭恭敬敬屈膝跪拜,叩头三响,完成老族长指示的丧礼之祭,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祭了他们之后,老族长带着寒措氲下山,而非邪返回圣殿,大醉一场。
    过了几日,趁着漆黑的夜,他摸索下山,得知寒措氲即任新族长,而老族长硬撑到寒措氲接任大典结束,当夜逝世。
    非邪久久不能平静,他不知老族长如何跟族老们交代大长老,神纳和巫族的事,但,全族守斋戒律,克己禁欲十四天。
    非邪潜入斋居,看着颓然不振,迷惘怅然的寒措氲,他沉叹一声,揽下老族长未完成的心愿,导引寒措氲当守的族规,阐明族律禁忌,还有他身为族长的责任。且将百年以来,族里所发生的奇闻异事,神迹传说,甚及穆云山百座峰峦之势,一一详告他知晓。
    那一夜,是非邪有生以来,最为阔谈的一次。面对沉郁寡言的寒措氲,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既似慈母般孜孜叮嘱,又像严父般警语告诫,更是长辈的谆谆教导。
    寒措氲终是不负他的一番心力,语重心长的引导。
    就在非邪滔滔不绝,口干舌燥之际,呆愣如木,滞怔似凝的寒措氲抬眸注视,眼里一片浩瀚,明亮无垠。
    非邪重重吁了一口气,松懈刹那,心力交瘁的他,倏然瘫软在座。他一度以为寒措氲得了失聪盲语症,整整一夜,浑身竟不微瞬动,也没只言片语,那怕一个投移的眼神,也不曾予以。
    非邪说的很慢,缓缓续续,时断时继,苏漓若知晓他讲述这一切的艰难,风雨飘摇的巫族,即便改族名,也返不回当年的兴旺鼎盛。
    苏漓若暗揣:非邪之所以不惜暴露身份,不遗余力地引导寒措氲,因为他清楚,若不能稳住寒措氲,穆云族一脉,恐会消弭于世。
    即便现在人烟稀薄的穆云族,他们还是秉承百年族规定律,崇尚天宿之象,祭献之礼。仰观星耀,视察穹苍,以此推算全族的福祸运势。
    倘若他们惊闻大长老他们惨死,老族长也非寿终正寝,而新任族长萎靡不振,怕是一场灭顶之灾。
    苏漓若越思越深,心里也愈发沉重,没想到,寒措氲竟遭际这般惨痛!那些大长老们,养育陪伴,教导传授之恩已是重如泰山。危难时刻,甘愿毙命,换他无恙,这样恩情,恐是他心口永不磨灭伤疤!
    苏漓若终于明白非邪为何恼怒,再三警告她远离寒措氲,不惜承诺帮她离开这里。
    他所背负的何止全族人的寄望,还有血淋淋的惨痛,十多条为他牺牲的性命!
    据非邪所言,巫族源于南楚国师,他通晓星象,对布罗卜算,无不精准,故而深受南楚王的宠信。
    国师身份尊荣,气势雅致,容貌俊美,偏生又聪颖智勇,奕得一双通天眼,竟将那北斗七星观察入微,精湛卜算的毫不偏差。南楚王对他极其欣喜,甚到言听计从,深信不疑的地步。
    南楚王赐他府邸,巍峨壮丽,堪媲皇宫。拟号巫族一脉,得以共亨南楚繁华,又赏奴仆成千,婢女上万,更是赐予无数奇珍异宝,稀世罕物。
    国师心思缜密,深虑久宠招嫉,盛极必衰。他严律克己,勤俭养德,周济穷困,援助潦倒,收留贫民,养育孤寡。快眼看书
    国师终身不曾入俗,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这些人该如何安置,便将推卦卜算之术教给他收养的那些人,又挑选一部分灵敏之人,传授如何观察天宿星象。
    后来,国师暮垂逝去,临终之际,告诫弟子,行不可偏,为不可极,言不可满,语不可过,凡事留三分,勿逞好勇之气。最后叹道:“伴君如伴虎,趁着王上恩宠未消,泽浩庇护,你们请赐举迁,王上看在为师薄面,定然不忍拒之,且瞧你们羽翼未丰,不堪重负,断不会难为。”
    弟子们面面相觑,心存疑惑,天下之大,举迁何处容身?再者,眼前荣华富贵,亨之不尽,难道师父垂弥糊涂,竟弃盛世繁华,而跋山涉水,艰辛万苦,另觅安处?
    国师见他们迟疑,当下也不多言,只道:“福兮祸兮,福祸相依,患兮端兮,患端难测,你们悟吧!领受多少,且看个人修为。”言毕,魂归。
    话说,国师殡葬之后,弟子们并未承行师嘱,请辞举迁之事,仍继续效力南楚王。
    不觉时境三年,弟子们颇有国师风范,懂得运筹帷幄,谨言慎行,克守本分,诫勉逾越,倒也相安无事,甚得王上之意。
    上元节,南楚王让国师弟子卜算一卦,可否借机攻下邻域?
    弟子戒禁沐浴,布阵观星,得卦吉兆。南楚王大喜,亲自挂帅上阵,率领将士入侵邻域之地。不料,竟中埋伏,折损兵将过半,惨败荒逃。
    遭此屈辱的南楚王将滔天愤焰迁怒国师弟子,而朝中那些嫉恨已久的大臣们,纷纷上奏弹劾。举例国师乃妖法作怪,蒙蔽圣目,欺瞒圣意。他收留贫民,养育孤寡,实属壮强阵势,暗中招兵买马,如此谋逆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南楚王闻之暴怒,下旨革去仙逝的国师封号,获罪一众弟子,顷刻之间,屠声四起,残暴杀戮,哀号一片,血流成河。
    幸尔,弟子们在南楚王败仗之时,预感厄运骤降,已悄悄送走一部分,剩余的人正准备逃走,却成了刀下亡魂。
    弟子们带着残存的巫族一脉,翻山越岭,来到穆云山定居。
    穆云山地势险峻,却物产丰富,巫族隐世而居,外人无从寻迹,都以为在那场残暴屠杀中灭绝。殊不知地杰物广,人灵聪宇,短短数年,便壮实巫族一脉,人丁兴旺。
    后来,外界泛扬巫族神秘诡异,竟在那场浩劫屠杀,复生存留。传闻神乎邪乎,令人望而却步,不敢涉险探索。
    其实,这是巫尊令人故意散布出去,目的是为了杜绝猎杀者的追捕,也为了阻止好事者的涉奇之心。
    当然,巫族一脉传承国师,对天宿星象,卜卦推算还是精湛奕权,旁人外者自是望尘莫及。族人习武壮体,修炼心得,灵力术语,自成一派。
    这一日,苏漓若陪着非邪蹲坐后殿门槛,听他奋愉缓述巫族过往的盛华之繁,又郁郁叹息今时穆云族的状况,忧心忡忡。
    后殿内,风墨易拥着灵曦,倾听她的细诉那两年的苦苦守候,这十多年的昏沉,置梦魇幻境之中。幸亏,非邪每日定时运气输送灵力,护她丝缕气息,不致寸断。
    风墨易追悔莫及,他若知晓她的心意,岂会愤然囚宫为牢,让她白白苦守两年?而他夜夜徘徊宫墙外!
    灵曦感念他寻至而来,定然经历九死一生,方能临到她面前。她遂轻叹一声,消将往事化烟云散去,除却满腹惆怅,还有爱恨怨念。
    她偎依他的怀里,双眸神采奕奕,溢得一室黯然失色,她却毫不知觉。
    她这一生,脾气清冷,又爱得太满,性情傲斐,却深陷僵局,本是高昂姿态,最后卑微尘埃。
    苏漓若感觉到身后响声,回头见是风墨易,忙站起来,叫道:“父皇。”
    非邪则沉着脸一言不言,许是跟苏漓若叨念了太多太久,他有些疲倦地闭上眼,斜靠着门框,似寐。
    风墨易看了看非邪,招招手,轻声对苏漓若道:“若儿,你来一下!”
    苏漓若侧身边看了非邪,点点头,随风墨易进去内室。
    待俩人离开,非邪蓦然睁开眼,此时,他心里思忖的不是风墨易找苏漓若作甚?毕竟,他们是一家人。
    他担心的是,苏漓若究竟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准确的说,她是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对于穆云族的现状,寒措氲至关重要,他的能力毋容置疑,能否重振穆云族,就看他的作为。
    不管遭遇什么,非邪始终相信,惟有寒措氲才能稳住风雨飘渺的穆云族,况且,他的身边还有沐芷这个得力的帮手。
    思之,非邪猛地想起,苏漓若称风墨易为父皇,但很明显,她根本不是风墨易的女儿,难道…
    不可能!非邪犹记当年,七皇子出生时,风墨易已有三个皇子,如此看来,苏漓若也不定是他哪一个皇嗣的妃嫔!
    想罢,非邪微微松懈,再次闭目假寐。
    苏漓若随着风墨易来到内室,冰棺融化成水,慢慢凝干,只剩一滩水波,微微漪涟。
    许是身子虚弱,灵曦依斜座上,也难怪,昏沉十多年,一朝醒来,见到心念之人。若不是她生性清冷,怕是心潮如涌,支撑不住。
    她眼底微含温意,对着苏漓若婉柔一笑,她自冰棺掠开眼的那一瞬,触目令人惊鸿的容颜,便是这个姑娘。
    苏漓若一时思绪万千:风玄煜多年思念娘亲,且不知她还活着,如今,却是无缘相聚。而她,虽替他完成心愿,有幸相见,终究不是他的心境,如何替代?
    苏漓若忍着濡湿的双眼,怕一不小心滑落,抬眸瞥了风墨易,双腿一屈,缓缓跪下,低头轻唤道:“娘亲!”
    娘亲!是的,她唤她作娘亲,而不是母妃。她明白风玄煜的心意,渴望一个平凡而温馨的家,父慈母善,其乐融融,却非勾心斗角的皇嗣血脉。
    娘亲?灵曦浑身一颤,几乎从座椅跌下,还是风墨易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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