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若震颤,虽然面具遮脸,她还是切实清楚感受到他的面孔扭曲,几乎狰狞暴怒。
她呆呆愣住,他极力隐忍压抑,却无法遏制失措的情绪,决堤崩溃,几近颓绝。
苏漓若怔了几瞬,心头颤悸,眸光渐渐黯然,敛尽惊愕,别目缓身,沉重挪步。
寒措氲看着她转身离开,深眸恍惚,逐渐消怒,迷惘荒凉,僵滞目送她一步步远去。心口猛然骤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击锤他喘不过气。似乎这一离去,永无相见的渺茫,他感到从未有的恐慌。他张了张嘴,喉咙屏堵的非常难受,沉闷得竟发不出丝毫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她跨出石槛,双目憋的通红,攥紧拳头,抑制颤抖的手掌。
苏漓若迈出石槛,定住脚,仰头深深吁气,眉梢微挑,余光一敛,掉头回转,如一叶疾舟荡漾,穿梭怒涛骇浪,驶入平静海域避港。
寒措氲只觉眼前幻速飘掠,一瞬而过,门口人影消失。
他错愕回头,苏漓若立在石桌旁,手里晃着药瓶,谨微慎意地抹出一丝嫣笑,小心翼翼低声道:“我就给你上个药,决不惹你生气…”
寒措氲心底倏然一松,竟然翻涌惊喜,心头幻灭的火苗又窜动燃起,喉咙也舒缓打开。
他静目凝视她,悄然柔和。
苏漓若见他虽然沉郁不言,但目光静谧,情绪淡然,便知他不再排斥她。于是轻盈走近他跟前,伸手抓住他的掌心。
寒措氲微微一怔,却出奇地平静,任她带到石桌旁的凳上坐下。
他的衣服破损,又拖两日不置换,已融沾伤口,凝固合成。苏漓若不得已,拿起剪刀将他的后背残碎衣服剪开。
坦露壮硕的脊背,使寒措氲浑身一僵,双肩紧绷。
苏漓若不曾察觉,专心贯注地清洁伤口,当洗去凝固血块,她发现有的鞭伤已溃烂聚了脓水,心头颤了颤,暗叹:他何故这般折磨自己?
苏漓若尽可能轻量力道清洗,避免增加他的疼痛,只是她并不知道,她的轻柔触过他的背部,却在他的心间荡起无数微微酥麻的涟漪,直挠心头。
苏漓若涂好药膏药,洒上药粉,正要缠纱布时,目光顿了顿,绕到他面前,抬手解开他的领扣。
寒措氲已然倍受熬煎,背上丝丝微凉,又隐隐柔痒,他紧紧咬着牙,额头汗珠涔涔一片。却不料,一阵幽谷清香扑鼻,直驱吸入心头,他瞪眼震惊,失神看着她俯身,纤柔指腹触过喉结,解开他的领扣。
寒措氲如遭闪电击身,气流遍布,蔓延四肢百骸,千丝毛孔。
“你…”顷刻之间,他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心头似千万蚁虫噬咬。
“你这衣服已经破损,总要换掉,也好便于后背包扎。”苏漓若神情淡然,轻声道:“寒措氲,我若有错,便已错了,今日,你且容我一次,不生气可否?”说着,手并停顿,解开他的腰带。
她的细柔轻语竟将他心头汹涌撩起的异样情绪安抚下来,寒措氲刹那松懈,得以暗暗喘息。
“我本不该来见你,怕徒增烦恼,可是,你予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薄情寡义,置你心结难愈,拖累一生?”苏漓若苦笑叹息道:“可惜,我还不了你那五成灵力,也不知它何故消失…”
寒措氲脊背一僵,欲要出声,却敛了敛,不愿打断她轻柔似水的细言淡语。心里忖叹:她若是知道那五成灵力,在他肆虐她时,已倾覆返回他的体内,连带她的一半功力也被吸附。
不知她会如何?
只怕不会这般满腹愧疚,歉意难平,为他包扎伤口吧?
这两日,他僵滞躺卧榻上,如雕像固定,一动不动。当后背阵阵撕痛溃脓,他亦不管不顾,返回的灵力,还有她的一半功力遏制他逆脉暴动,使他逐渐清醒。
然而,清晰的画面一遍遍击锤他的心房,他不仅霸道肆虐她,甚至粗暴紧勒她,几近沉息。
他庆幸非邪及时出现,掷击一掌,不然,苏漓若恐已命丧他手,香消玉殒,不复存在。
他愈思愈骇,恨不得撕碎自己,懊悔,惊慌,恼恨,惧怕一齐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
可每每这时,她柔情绵绵的声音却道出最残酷的事实;她的深情痴恋,她的无忧年华,她的恬然时光,甚至错将他误认,皆是因为一个她至死不渝的人。
他叫风玄煜,这个名字令寒措氲深切痛恨,因为,她总是脉脉对望,深情呼唤他作这个男人。
她的错幻,使他不胜厌烦,过后忆之,却甘愿沉沦她的假象。
后殿,她沉浸回忆,将与他的点点滴滴,相遇相识…道尽温柔深情。
若是旁观者,寒措氲定然也为这一番痴情而感动,可他无法袖手旁观,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他的心已深陷泥潭,如何抽身?越挣扎越陷入。
这一次,寒措氲彻底避无可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她的心属于别的男子!
残酷的事实让他知道,她跟他不仅成亲了,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都有了孩子!
那一刻,她的话贯入他的耳朵,瞬息将他心底的憧憬击碎,脑子轰然炸开。情绪陡地崩塌,逆脉暴动,骤然失控,彻底疯狂。
“寒措氲,你身上的责任重大,想当年,巫族鼎盛,族人兴旺,何等繁荣。后来经历屠杀瘟疫,全族仅剩上万人数,你是他们全部的希望,他们将重振巫族的信心寄托在你身上,你岂能粉碎他们信念?”苏漓若平静从容,有条不紊地将他衣服一件件卸下,触到内衫,她目光一顿,迟疑了一下,还是着手掠开。“其实,他们将我误认为天女,只是有个盼头,且能安定族人的心。可我却非完璧之人,怎能亵渎圣殿圣洁呢?”
寒措氲错开目光,斜视石室一侧,可那隐约的幽幽清香还令他心头缠绕不休。当她说到非完璧之人时,他的深眸一凛,心里翻涌,几乎脱口阻止她别说了。他知道,他都知道,就是因为他知道,他才失控疯魔般伤害她!
然而,他动了动嘴唇,却开不了口,也说不出一个字,刹那无语凝噎。
苏漓若边说边将他的内衫脱下,抱着一堆血迹斑斑,破残零碎的衣服转身置放一旁角落。想着,一会儿她离开,顺便带出去,让阿元或阿辛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上。187
“寒措氲,我不能让错误继续,折辱你们的信念,所以我要离开这里,今日前来跟你告别…”她回身,拿着纱布从后背缠绕他的前胸,她微敛眸光,目不斜视,直盯着纱布,并不触及他的胸膛。
猛地,她的余光一滞,瞪大双眼,手里的纱布悄然掉地。
她要离开?寒措氲一愣,却见纱布飘落,不禁疑惑望着她。
苏漓若顿住呼吸,俯下身子,双手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胸膛,泪水扑簌簌滑落。
寒措氲怔住,想要阻拦她的举动,却只能沙哑低沉喊道:“苏漓若!”
她恍若未闻,死死盯着胸口那道伤口,当她的手触摸结疤伤口,她的浑身血液凝固,双手僵直,紧紧贴在疤痕。
那是剑痕,无熵剑的伤痕,那是她亲手挥动无熵刺进他的胸口,而造成的疤痕,无熵的伤疤跟一般剑痕不相似,凡被无熵所伤,顷刻吸血干涸,毙命成尸。
无熵灵性极强,具有邪气,但它悉得主人气息,故而只伤不取命。
也因此留下这个奇异特殊的疤痕,它的周围是蛛网状,密麻伸延一个圆形,收拢中心那个疤痕。但那个疤痕是乌紫发黑,凸起一个指头大小的肉状,尤为怖眼。
“苏漓若!”寒措氲从未见她这般恍惚失常。
她抬起泪眼,怔忡,风玄煜从未这般叫唤她,眼前之人究竟为何偏偏视她如陌人?
寒措氲被她盯的有些慌乱,她的眼神汹涌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既欣喜若狂又伤心欲绝,交织她的眼眸,直逼寒措氲心头,竟让他一阵绞痛。
“丫头,你作甚?”一声怒吼,人影晃动而入,生生打乱寒措氲的凝眸相视。
他移开眼,瞥见非邪怒不可遏冲进来,门口,躲躲闪闪着俩个人影,不用想,肯定是阿元和阿辛。
苏漓若仿若魔怔,颤抖的手,一遍遍抚摸寒措氲胸口的疤痕,泪如雨下。她对非邪的愤怒视而不见,沉浸茫然的惊喜中。
“丫头!”非邪虽不清楚短短一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但苏漓若如痴如狂的样子令他诧异不已。
“你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寒措氲,足不是?”苏漓若突然侧目注视非邪,语气却冷静的令人惊悸,与她满脸泪水格格不入,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非邪愣住,苍茫的脸上凝固那份愤怒,苏漓若的一句话将他钉死,动弹不得。
“什么大长老,神纳,巫尊为他毙命,这都你编的谎言,是不是?”苏漓若的声音冷若冰霜,渗着寒气。
非邪脸部开始抽搐,皱纹随之颤动,似乎要裂开。
“他根本不是什么寒措氲…”苏漓若终于迸出滔天般的恨意,泪水又扑哧哧而下,“他是我的风玄煜…”
“胡说!”非邪聚集的情绪暴裂,厉声喝斥道:“你这丫头发什么疯?我容你见寒措氲一面,你便这样胡搅蛮缠…”
“你休要再骗我!”苏漓若恨恨道:“你为了巫族的希望,便诓个族长,搪塞族人,你以为这般沽名钓誉,就能瞒天过海…”
“住口!”非邪大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使劲拉着,狠声道:“该死的丫头,临走还要兴风作浪,这回,老夫可容你不得放肆!快跟我走…”
“不要,不要…”苏漓若用力一甩,双手死死缠着寒措氲的腰,扑进他怀里。“我不要离开…”
“这可由不得你,过来!”非邪料不到她居然将他甩开,顿时,怒火攻心,使了一点功力,手掌如铁,攥住她的手臂。
苏漓若感到手臂被铁丝嵌入皮肉般剧痛,惊呼一声,紧紧缠着腰间,怎么也不松手。
非邪气极,脸色铁青,几乎喷出火焰,力道愈发深重。
“不要,我不走!”手臂阵阵绞痛使苏漓若泪如泉涌,非邪力道劲足,扯着她,缠绕寒措氲腰间的手,已然一点点松开,她仰头哭道:“风玄煜,我不要离开你,我经历九死一生,天涯尽头寻找你,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分开吗?”
寒措氲心头一震,僵住身子,满目都是她凄切痛哭,楚楚可怜的乞求,他再也顾不得谁是谁?他又是谁?眸光一沉,掷手一挥,弹开非邪铁爪般的掌力。
一股雄厚力道震动非邪,他猝然不及,踉踉跄跄后退。
“你…”非邪堪堪稳住身躯,狼狈地怒瞪双眼。
他的一掌化解使苏漓若摆脱困境,不禁破涕为笑,埋头他的怀里,喃喃低泣道:“你不会抛下我?不会不要我?不会任人欺负我?不会赶我走?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她的一连串又惊又喜,不敢置信,语无伦次的问话,寒措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沉应道:“嗯。”
她涕泗横流,沾染他的胸口,粘糊糊的,有些难受,但她这般娇弱无助,伤心害怕的模样又令他心生怜惜。他几番欲伸开双臂,拥紧她纤瘦单薄的身子,拭去涕零的泪水,但清晰的一句呼喊:风玄煜!让他打消一切念头。
看着一旁非邪气到浑身发抖,捶胸顿足悲呼:“造孽呀!”
低首怀里悲喜交加,柔情似水的人儿,寒措氲迷惘: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是肩负重任,振兴穆云族的一族之长?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
寒措氲呆滞,茫然,失措,僵住,任非邪悲天呼地,任怀里呢喃细语,瞳孔涣散,目空一切,似乎失明般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丫头啊!你是要害死他吗?”非邪怆然流泪,悲声道:“求你放手吧!别逼他了…”
苏漓若猛然抬头,触目他僵滞,空洞的目光,她颤了颤,缓缓松开缠绕他腰间的双手。
她的心底泛起恐慌,侧目瞥视悲愤的非邪,惊悸问道:“他,他这是怎么啦?”
“唉!”非邪悲凄长叹,抹了一把苍凉的泪水,道:“他的脑子里只有寒措氲的忆力,根深蒂固,你这般逼他,只会混乱他的思想,情绪失控,而沉沦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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