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斧

第65章


大和尚到哪里去了?”
  一面说,他一面用手比着无缘大师的光头模样,两个汉子“啊”了一声,唧唧呱呱,指手划脚了一阵,却越讲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自一栋竹棚后面奔了过来,晤,这年青的汉子正是儿鹫!
  他浑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见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无限钦佩的喘着气,道:
  “大当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这种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没有见过,今天真算开了眼界,啊,对了,那躲在暗处射火药的小子是个瘦高个,他一出手之后撤腿就跑,小的与大师父一同追去,惭愧小的脚力不济却追丢了人,大师父一个人淌下去了,小的已传出‘羽铃’警号,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们协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额角汗珠,道:
  “好,擒着此人先带回桃花源来,让姓寒的见识见识。”
  儿鹫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后,不由惊呼道:
  “大当家,你……你背后受伤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小心沾上那磷火,这火是往骨缝子里钻的,我已尝过几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着磷火的肉,没有旁的办法可救。”
  说到这里,他一转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个转子,朝着儿鹫眨眨眼:
  “小老弟,这就叫‘毒蛇缠手,壮土断腕’,江湖上闯,有时就可惜不得这点皮肉了。”
  儿鹫满脸敬仰之色流露无遗,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翕动着嘴唇说不出来,寒山重豁然大笑,抖缰而去。
  司马长雄的追日马跟在后面,不消一刻,双骑已出了墟集来到那条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尘土飘扬在人马铁蹄的线尾外,而人马铁蹄起落如飞,鞍上骑士洒着血谈笑着,多少豪情壮志洋溢在空气里,方才的杀伐只是他们生命中一个小小的波颤而已,是的,刀头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惨厉而冷酷的啊。
  马行一半,一个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两条人影,是两个桃花源所属的人,那两个人急匆匆的奔来,一面拼命摇着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缰绳,叱雷狂奔着四蹄凌空跃起,在空中猛的就转过了头,迎着那两个奔来的人驰去。
  “有什么事么?”寒山重勒住了马,大声问道。
  两个人满身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一个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气,伸手朝斜坡后一指,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道:
  “奸细……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细……”
  寒山重叱了—声,坐下神驹跃出寻丈之外,似一阵狂风旋上了斜坡,司马长雄随后紧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尘雾罩着那两个眸子不开眼的人。
  斜坡之后,是—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树,疏疏落落的随意生长着,齐胫的野草,却已有大半枯黄。远远的,可以看见无缘大师的灰袍飞扬,他在转着圈子与一个黄衣人在捉着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马,眯眼望向那数十丈外的黄衣人,司马长雄也一紧缰绳停在一边,低促的问道:
  “院主,那小子是谁?”
  冷森的哼了一声,寒山重语意肃然:
  “就是周小蛟一再请我饶了他的火龙钱琛!”
  司马长雄气得两眼暴睁,怒道:
  “院主,凌迟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自此之后,匕首会将无幸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里刚刚吐出,一阵“轰”的震响蓦然传来,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势就卷向两旁!
  司马长雄咬了咬牙,道:
  “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条灰影冲天而起,一个翻转落下,再度飞起,又再落下,嗯,这一瞬息,好似无缘大师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里“哈咦”一声,叱雷昂首长嘶,铁蹄飞扬,在一片鼓似的急剧蹄音里暴冲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烧,在秋风的吹拂里,那延展的速度是惊人的,逼人的热气弥散周遭,一团团的火焰翻滚着,火蝗子飞舞,火光里,不时飘来一阵刺鼻的磷臭味,枯枝败叶也被烧得劈啪直响:
  叱雷飞似的奔到火场边缘,它没有停顿,长嘶一声跃身窜进,这一窜足有寻丈远近,而火场里烟雾滚滚,那股辛辣的气息可以呛出人们的血,叱雷要落足之处,却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双腿用力一挟马腹,缰绳猛然往后一带,上半身突地挺起,借着他这夹腿,带缰,起身之力,叱雷又厉嘶如啸,凌空折冲在一块已经烧尽了野草却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黄土地上,这一凌空折窜,又是九尺之遥!
  双目一扫,晤,那淡黄影子正在烟硝晦迷中,躲闪奔跃,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骑狂追而去。
  蹄声似急雷,似急鼓,一声声的连成了一片,那么惊心动魄,那么强悍狠烈,黄衣人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跳着,叱雷亦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窜跃着,蹦跃着,双方的距离,已经在窜跃与蹦跳之间越来越近了。
  已看清那张面庞,那张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庞,现在,这张面庞上正亢满了恐惧,充满了惶急,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惊悸!
  这人是谁?他会是火龙钱琛么?他会是那匕首会威风八面的二当家么?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论真假的镇定呢?这些,怎么连一丁点痕迹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来,他这哧哧的笑声是如此狂傲,如此凛烈,如此狠毒,却又是如此令他的对手熟悉得心胆惧裂啊……
  哧哧笑着,寒山重望着那条人影有如猫爪之下的耗子,在惊惊的东躲西藏,他残酷的叫道:
  “钱琛,咱们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会了。”
  黄衣人仓皇的往前奔跑,没有转头,更没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叱雷已像天边的一朵乌云,在。鬃毛飞舞里狂驰而上。
  跃过几处燃烧的火堆,黄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遥,他喘着气,弓着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样。
  巧妙的,叱雷以适当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带着一丝怜惜的表情注视着这个伤楼的身体,他犹在拼命奔跑着,粗浊得带着痰音的呼吸清晰的传入寒山重的耳里,两条腿像在弹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几次,他的两只脚都踏进了火烬未灭的草堆里,溅起了满天火星子与烟灰……
  只隔着三尺了……
  寒山重闭了眼,温柔的道:
  “钱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这温柔的声音在钱琛的耳朵边,却宛如在他的心里猛然扎了一针,那么血淋淋的,那么深嵌嵌的!
  钱琛突的痉挛了一下,痴了一样站着不动,胸口的急剧起伏,衬着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转了过来,眸子里的光芒苦涩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视着他,缓缓地道:
  “曾放你生路,你为何不快些离开?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蝎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药暗器伤害我,这些,只要有一桩已足够你五马分尸的条件,何况,在进犯浩穆院之举中,你还是少数漏网的罪魁祸首之一!”
  虚弱的摇晃了一下,钱琛艰辛而沙哑的道:
  “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给我一个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痛快?钱琛,你设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红蚁家里的红蚁零啃生嚼你!”
  剧烈的呛咳了几声,钱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态的红晕,他瘦瘪的额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络,愤怒的叫:
  “姓寒的,江湖上的规矩你全不顾了?老子做了什么事该得到什么后果,你岂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声,道:
  “江湖上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准许你暗箭伤人?准许你骗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许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复仇?钱琛,不要给闪星魂铃来这一套,告诉你,在这里,对一切犯入我手的敌人来说,我,闪星魂铃就是规矩,就是王法!”
  “噗”的喷出一口血,钱琛声嘶力竭的狂号一声,向着寒山重就冲了过来,一把匕首闪着寒光投掷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嘣”的一声被震飞出数丈之外,当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动着它的曳尾尚未坠地,钱琛已被寒山重一脚踢倒地下!
  一条灰影飘然自斜刺里落下,无缘大师的语声传来:
  “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转手腕,斩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际,一阵急剧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马长雄没有拉缰的左手,在这刹那完全肿成乌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动的钱琛欲劈I
  一挥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纳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马长雄微圈马头转了过去,扬起灰尘溅了钱琛一头一脸,他那只乌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无缘大师大步踏过去扶起了钱琛,草烬灰沙里,他已咯吐了一大滩黏糊的黑血,神态萎颓得像全身没有了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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