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萧瑟处

第23章


他敏感的动了动,闭了眼睛:“怎么了?”
  我不语,撑起酸软的身子,看见膝盖上那一块红肿,像是瘀血 ,又像是擦破了皮。我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弄伤的,支着下巴坐了一会儿,重新躺了回去。
  那一晚,睡得很好,没有噩梦。
  我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呆着这样的屋里,看着膝盖上的那块红肿慢慢溃烂,几乎深可见骨,又痒又疼,才知道这就是冻伤。它慢慢的转成褐色,又变成两块硬痂,摸上去很不舒服。而他只在晚上出现,那些允诺我的解释,再也没有提起。他似乎更喜欢在深夜的时候走进我的房间,和我的身体纠缠,动作并不粗野,可是我却能读出刻意抑制下的狂躁,让我一阵阵的颤抖。
  我在白天一遍遍的看《闪灵》,一个被困在宾馆里的作家,一个封闭的近乎自残的世界,似乎只有手中的钢斧,在劈开妻子、幼儿的瞬间,才有喧泄而出的畅爽感觉。
  我看着如潮的血浪淹没镜头,令人作呕的妖浊粘稠,于是转开目光。那幅画静静的搁在客厅,我再也没有拾起笔,远远的望去,晦暗的色调,竟觉得鬼影幢幢。
  可究竟谁是鬼?
  我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看着囚笼外阳光耀眼而烂漫,春天挪着脚步悄悄到来。一转头,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噙着笑,很苍白的颜色。
  短短的两个月,是什么把我变成这样?又是什么把我们变成这样?
  文档已经拉到了最下侧,鼠标上的滚珠一遍遍的往下滑动,可是它终于还是静止了。
  司年看着最后一行字,身子忽然微微发抖,一只手无意识的去抚摸膝盖上那淡淡的两块疤痕。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留下的,此刻在电脑荧幕的轻光下看去,像是夜枭的眼睛,在雪白的肌肤上,烁烁可怖。
  此刻司年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呼吸中有一种近乎痉挛的痛苦,手指依然抚摸着那两块微微凸起的疤痕,而思绪却依然浸润在这个叫人窒息的故事里,一时间竟然忘了身处何地。
  房间的顶灯唰的亮了起来,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却没有回头,下意识的去关闭窗口。
  林季常站在她身后,神色复杂的去握住她的点击鼠标的右手,良久,才说:“你都看到了?”
  司年身子忍不住微微一缩,最后将头抵在膝上,露出一截纤细的后颈,声音闷着,才问了句:“这是谁写的?……后来,怎么样了?”
  她坐的是转椅,林季常轻而易举的将椅子转了半圈,双臂撑着扶手,俯下头去看着她:“她……”
  只说了半个词,可这个词,却让自己觉得不妥,于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神色复杂的笑了笑:“你相信这些么?她写的东西?”
  司年惊愕的抬头看着他,而林季常往后轻轻一退,坐在了床上,手臂轻轻一拂,语气似怒似哀:“你相信你自己写的东西么?司年?”
  他的手恰恰抓住她的,她的指尖柔软而纤滑,他静静的转开视线:“比如,故事里的女人会画画,可其实,你不会。司年,你很会写故事。”
  司年惊惧得不能自己,身子往后一仰,将手轻轻的抽离他灼热的掌心,心思都辗转仿佛进入了荒芜的死地,
  林季常身子倚在床边,似是萧风暮雨中修长的雪松,只有嗓音因为疲累带了几分嘶哑:“我曾经发誓让你彻底的离开我……我努力了,可我做不到,对不起……”
  他抬起眼看着坐在宽大的座椅上拘谨而纤弱的身影,忽然笑了笑,抚着额,语气说不出的纠结:“那个时候,当我看到你写的小说的时候,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夜风从窗户里悄悄地钻进来,温柔的拥揽坐着的一对男女,窗帘像是海边的白色波浪,一层层的撩在人心上。这幅情景,却让林季常微微出神,仿佛重历那个夜晚,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在病房里弥漫,而自己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叠打印的文稿。他看几页,又忍不住看看依旧昏迷不醒她——年轻的少女肤色几乎和洁白的被褥一个色儿,像是天使背后的长翼上的柔羽。
  他一点点的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慢慢的开始讲述。
  “我父亲,以前是石峰最有名的一个人物。只要是道上的,只怕没有不知道他名字的。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一次火拼中受了惊吓,早产生下了我,然后身体一直不好,很早就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哥哥,是父亲在外边的私生子,我们不一起长大,关系也说不上好。父亲一去世,我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留下的那些东西,帮派、地盘、纷争,都是我哥在经手。我回来,说实在的,是因为大部分家业是留给我的。可我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我希望把他留下的那些产业,逐一的合法化。说简单点,想要把手洗干净。可我哥的想法和我完全不同。”
  林季常顿了顿,毫不意外的看到司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轻轻抬了抬手,似乎想去安慰她,可转瞬目光又冷静下来,毫无波澜的续道:
  “他是我父亲的在外边的私生子,脾气很像我父亲,暴躁、鲁莽。在他逐渐管事的几年里,地盘扩张得越来越大,可是整个家族却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块肥肉,偏偏吞不下去。我一回来,他就防着我,后来吵了几次,索性翻脸了。”
  他叙述的云淡风轻,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可司年却觉得哪里不对,她沉默了良久,慢慢的说:“这些事……”她指了指那台电脑,“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一样的容颜,眸子黑白分明,唇角微翘仿佛蝶翼的弧度——林季常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可彼时的她,和如今坐在自己眼前的她,又有哪点相似?
  那个时候,她敢爱敢恨,林季常抚着手臂上那道长长的淡色疤痕,忽然记起他们后来无数次的争吵,她就这么拿着小小的水果刀,毫不留情在他手臂上一划,淡蓝的衬衣上溅满了鲜血。而此刻,只要自己微微靠近,司年的目光就羞怯的后退,如同掌中瑟瑟发抖的宠物白兔。
  这样的认知一时间让林季常觉得困扰,最后只是抿去了笑意,淡淡的开口:“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你。”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我几乎有半年时间,日夜泡在酒吧里,花天酒地。可是渐渐的,我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想要换种方式。反正都是伪装,换个方式也不错,比如让别人以为我迷上了哪个女人。”
  他的声音里渐渐有了温度,仿佛是在嘲笑彼时自己的幼稚、和对感情的懵懂。
  “司年,如果当时不是你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或许我也会找一个其他的女孩子,慢慢的演完这场戏。可是既然遇到了你,一切更顺理成章,我甚至不用分神去演,我带你出去旅游,固然是因为当时我不能留在石峰——可是也有大半的原因,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出去。”
  “后来你听到了我和周全的谈话,多少知道了我的动机和背景——你认定我利用你,我一直没有向你解释。那时候我如履薄冰,稍有一步走错,就会输得很彻底,我只想着过了这段时间,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没想到的是,就差了一晚,就再也来不及了。”
  那天在林氏企业内部的会议中,几乎所有的董事,以出奇一致的态度提议林季常为关北酒店的总负责人。这家酒店的预算中计划投入惊人的精力和物力,可以想见,无论谁掌握了控制权,几乎就可以掌控大半个林氏。林季飞觉得措手不及,而随后在投票中,毫无悬念的,林季常完成了对兄长的交替。
  直到此刻,这个在会议上一面未露的年轻人,这个一直在兄长面前韬光养晦的弟弟,缓缓的推开了厚重的大门,极端优雅的在对面落座,看着惊怒交加的兄长,目光凛冽全是逼人寒意。
  林季飞终于看出了这是一场预先演练好的阴谋,他只是怀疑,林季常究竟是怎么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就在前天,他把整片西区的控制权交给周全的时候,那只狡猾的老狐狸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了忠诚。而此刻,周全屈身去向他的弟弟握手祝贺,仿佛匍匐在猎人身边的走犬。
  其实他早该嗅出其他的味道的。与会所有的人都带了随从,黑衣,默不作声的立满了走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可能会翻脸。林季飞站起来,一言不发,在走过林季常身边的时候,因为用力,指节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而林季常淡淡抬头看他一眼,嘴角的弧度不曾偏离一丝一毫。
  半日之内,林季飞的所有亲信全部被替换,而林氏集团宣布关北酒店的选址定在翡海,彻底的要和石峰划清关系。林季飞所剩下的,就是在石峰盘踞着的一些势力。事实上,脱离了整个林氏家族,这些势力也就变得单薄而不堪一击了。
  这一天来得不算快,可是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只有林季常心里清楚,为了这一天,他究竟等待了多久。而他能取胜的关键,就像周全那天在书房里对他说的那样:“我们手里的东西,迟早也是儿子孙子的,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你,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是的,没有人愿意躲躲藏藏着掩身在暗处,他只是恰好和那些年轻人的想法一样。他允诺他们,五年之内将一切翻身放在阳光之下。不会再有赌坊和黑话,不会再有枪械和斗殴,相比起喋血的老一代,他们更愿意温文尔雅的享受现代文明下的诡谑狡诈。
  “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回来告诉你,再过几天,我把外边的事情肃清干净,你就可以出门——我不必再关着你,或者担心别人对你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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