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萧瑟处

第25章


她若是一直失忆,该怎么办?她若是记起来了,又该怎么解释?而自己攥着这份忐忑不安,又该等待多久?
  司年还是虚弱,有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仿佛初生的婴儿。医生的意见是转到邻市的一个海滨疗养院,或许有助于病人的恢复。当天下午,司年就被送到了那里。而她一路如同失去知觉般沉沉睡着。
  林季常并没有陪着她一起去。他站在楼层的顶端,看着不远处繁闹的工地,那是关南酒店的选址。不时传出的打桩声,忙碌的人群来来回回,欣欣向荣,就像自己对整个家族,有着重生般的期待。
  只是这种程度的忙碌,就足以在大半的时间里,忘却一些东西。林季常觉得满意,而林季飞也在昨天低调的搭乘飞机去了国外——他有一瞬间并不想这样轻易了结这件事,可是末了,还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知道了”。
  对于自己来说,司年没有死;而对于林季飞来说,林氏已经易主。
  孰胜孰败,已经不用再去言说。
  再见到司年的时候,是在海滩边。林季常孤身一人,立在延绵海岸线上。最浓烈馥郁的春季,他想起了那幢被烧毁的别墅,此刻原野上花朵如星子般烁烁绽开,耀得人不敢直视。
  她亦是一个人,正弯腰蹲着,仔细的在沙砾间寻找着什么。
  他一步步的向她走过去,在数米之外停下。他想,那种感觉竟然是害怕,可又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是怕她认出自己,还是怕她认不出自己?
  可其实,终归是一样。这两种结局,不见得这个会比另一个更好一些。
  纤细的手指像是工艺品,她在这样充满童趣的金褐色的海滩上仔细寻找,然后握住一片小小的扇贝,拂去了表面上的褐色泥土,仿佛得了珍宝。
  她慢慢的抬起头,唇角滑出浅浅的弧度,明艳的美丽在瞬间绽开,似乎有纯净的天使在她身侧打亮了柔和的光芒。
  对她来说,是个陌生的男人。司年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有些羞怯的转过身,赤着脚,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离开。
  林季常立在原地,目光没有追随而去,却望向碧蓝色的大海,那里像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倾城的美丽,却易碎。
  结局停在这里,他们隔了数年,相对坐着。他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讲述他们之间所有的故事。英俊的男人,唇间仔细的倾吐心间的温柔,于是连那个故事也一并显得迷人。司年听到最后,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耳边仿佛听到海鸥的叫声,辽远的传来,就像他恰到好处的抿起唇,目光掠起了浅浅的心事。
  “所以游艇的事故,那些医疗保险金,都不是真的。”
  林季常温和的笑了笑:“是啊,给你一个新的身份会比较好。对我来说,那也不是难事。”
  他替她天衣无缝的掩藏起过往,而仿佛对应,她被烈火融去了锋芒毕露的性格。
  这段过往,如果不是一方的执念和无法放弃,只怕就会这样,再也没人提起,像是一汪春水,最后潺潺的在汪洋中悄无声息的消逝。
  章殊皱起眉头,颇为不悦的停下了汇报,向前探了探身子:“老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林季常抬了抬手指,又微微阖了眼睛,示意他在听着。
  黑色的衬衣显得他肤色近乎苍白,眼下有浓浓的青影,像是烙印的魔咒。章殊啪的合上了文件夹,仔细的看着他,然后淡淡的说:“你这副样子,倒像是私生活不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纵欲过度?”
  他终于微微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像个孩子一样:“是么?”
  “那你介不介意和我说说,昨晚怎么样了?”
  林季常但笑不语,潜台词似乎是:“我知道你会问。”
  章殊对于他的意义,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有时候很像妹妹,可更多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这个女人会自不量力的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通晓一切的女神。
  他既无意说,章殊靠回椅背,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她骗了我,然后偷偷逃出去?”
  其实那段往事,知晓的并不是只有那两个当事人。章殊第一次见到司年,是在那个新年的派对上。她看见他们俩,他当众高调的宣布自己对这个女伴的珍视。她觉得那个女孩子和一般人比起来,有些清冷,可是眼底深处分明是灼热的。许是这种反差,让自己忍不住想去靠近。
  自己的父亲和林季常的父亲算是老兄弟,她和林季常并不陌生,自然也耳闻他素来的行径,这样一幕花花公子转性的画面,岂不叫人感动?于是对他身边那个女生愈加好奇。而司年对自己似乎也另眼相看,在场这么多的女孩子,独独自己被单独邀请,约好了下次再来的时间。
  章殊还记得那天,如同整个世界都被冻住,嘶嘶的往外冒着寒气。她在自己的公寓里,靴子、围巾、绒帽、口罩、大衣,几乎不让自己有一寸裸露的肌肤。林季常派人来接她,她下车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子立在门口,远远的向自己招手。
  这样的寒风,自己畏缩得恨不得裹成粽子,可是司年站在那里,穿了V领的海蓝色薄毛衣,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高贵如同天鹅的姿态。司年见到自己的打扮,有一瞬间眼里露出清澈的笑意,仿佛期待已久。她请自己喝茶,又拿出了糕点,她们坐着聊天,很快自己就开始瞌睡,最后只记得司年带自己去了二楼,然后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好好休息,不要客气。”
  最后章殊是被粗暴的摇醒的。
  林季常近乎凶狠的抓着她,目光中全是怒意:“司年呢?”
  这一觉睡得有些奇怪,漆黑色,一丝梦都没散佚出来,醒来了也觉得头疼,章殊其实只穿了一件很薄的背心,被一个年轻男人这样抓着,难免有些不知所措。最后他几乎一把把自己甩在了床上,怒气冲冲的走了。
  她遍寻自己的衣服,却又没有,最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拿了衣服给她,她便换上,被悄悄地送出了门。
  路过客厅的时候,自己忍不住惊吓了一跳,分明看见司年穿了自己的衣服,下巴被林季常狠狠的抬起来,男人的声音带了无可奈何的暴躁和凶狠:“你以为你这样逃得出去?”
  她却并不惧怕,只是轻轻易易的撇开了眼神,看到章殊,目光中有些歉意,沉默而苍白的一笑。
  那是章殊最后一次见到的司年。从那以后,病床上的她,或者是如今的她,都不再是那个带了神秘的华美气息的女子了。
  她笑,珍珠色精美的指甲贴在脸颊上,意有所指:“我在榆林的时候迷倒她一次,也算是报复了。你说,要是一切重来……她会不会还像那时候一样反抗,然后逃跑?”
  有细却强烈的光芒破尘而出,林季常抬了抬眸子,似乎被激起了内心深处的某一点触动:“你想说什么?”
  章殊轻轻咳嗽了一声,耸了耸肩:“我想,我们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关北这部分的追加投资中是台湾方面王先生负责的。这次他们似乎犯了点小小的错误……转账做得不仔细,追加投资里,至少有三分之二,是从石峰的一个账户里转去台湾,再从那边过来的。”
  “所以,我顺便查了查,王先生这几年风生水起,出国度假似乎首选地都是意大利。”
  意大利,黑手党的发源地。西西里岛上有一群以荣耀和权力为毕生信念的男人们,黑衣,背着猎枪,随时会凶悍的对着侵入自己地盘的敌人发出致命的一击。那一年林季飞出国去了那里,当时林季常听到那个消息,淡淡的说:“那个地方适合他去。”
  他的手指拨弄着钢笔,轻轻一旋,那支笔打着旋向桌子边缘滑去。
  思索了片刻,他唇角一勾:“他如今在石峰还剩下多少产业?”
  “说不上多,可是足够应付台湾方面对关北的投资。”
  “很好,那就是说……我的哥哥,终究还是耐不住寂寞回来了?”
  “我一直以为,你对他,太宽容了。”
  是,当年他确实可以下手更狠一些。可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对这个哥哥,他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司年被送入医院治疗的时候,有一刹那,他甚至动过杀机。可最后,到底还是放了他一马。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仁慈,那大约是一种萧索的心意,无可为,无不可为,仅此而已。
  章殊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复又把她喊住:“顾恒波和那边的股份加起来,再拉拢些散户,就超过了林氏的持股。”
  章殊怔了怔,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眼睛,说了句:“对啊。”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去找顾恒波,他说对方的条件开得太苛刻,没法接受?是我重新又找他,劝他入股。”
  章殊慢慢的转过身,继续听他说下去。
  “现在看来,似乎是欲擒故纵。还真有一个圈套,就等着我跨进去,岌岌可危。”
  章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声音最后却哑了下去,最后曼妙一笑:“我了解了,老板,辞职信我自己会递上来。”
  林季常坐在那里,因为穿了黑衣,连俊美的轮廓都显得分外深沉,脸上则是叫人琢磨不透的神情。
  章殊嫣然一笑:“老板,我知道你也不是不信任我。可是我不想折磨自己。我不会背叛你,可是我爱他。与其两边难做,不如就此退出好了。至于你们俩,斗得天翻地覆,就看各自造化了。”
  有一瞬间林季常嘴角抿出了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说什么,可分明又不是挽留,最后颔首:“是,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让女人参与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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