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警官

  储永来因为道破了压在心上一年多的秘密，反而显得轻松了。他笑了笑说，董的犯罪情况我不太清楚，但他不是公安局的在编干部，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的调动手续是我给他办理的，我认为他的档案材料完全是假的，我不会骗你的，这件事压在我心中已经一年多，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差点得了精神病。我怕暴露自己的思想，结果把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和交往都搞混乱了，我今天第一次也是第一个对你说了，因为我相信你的为人，你是正直的知识分子，我跟你说这件事，已经缓解了我心中的压力，当然也可能已经种下了得罪毛多昌、汪再生的祸根，毛和董是血老表，一切应该是他们操纵的。
  高晓春觉得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他要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储永来说出这个秘密，是需要相当勇气的。他对自己说了出来，至少对自己是信任的，得感谢人家对自己的信任和真诚，但另一方面他是把一个难题踢给了我，我的良知能安吗？我怎样处理这一问题？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这么久都可以过来了，说说而已。他尽力缓释了自己心头的压力，便对储永来说，储兄你放心，我就是要讲这个问题，也不可能说是你告诉我的，除非组织上来处理这件事，我不可能到处乱讲，连这点基本原则都把握不住的话，我根本就不配做人。
  储永来说，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怕什么，相信此事在我们兄弟之间不会出问题。
  高想别人出的问题，自己吓成这样，不应该。他笑着说，我们不过是扯弹而已。
  储说，是的，是的。
  高晓春想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一情况，那么就问清楚一些吧。他问道，董在进公安局前在哪里干什么？
  储说，他纯粹是社会上的一个混混，先因盗窃罪被判刑，后因诈骗案被收审，出来开了一家歌舞厅，什么坏事都做。
  高又问，具体时间知道吗？
  储说具体情况我记不太清，但刑侦大队肯定有档案，法院有案卷。
  高又问，这么严重的一个违纪问题，你们全县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向上级反映和举报吗？
  储无奈地笑了笑说，现在整个社会风气，老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谁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冒这个风险呢？何况这件事并没有侵害那个私人的利益。事不关己，谁愿出来惹这个祸？
  高晓春不做声了，他的心跳却在迅速加快，腐败问题自己不是没见过，但为什么这一件事自己的承受能力这么差呢？是因为自己的正义感被激活了吗？是不是自己希望抓住的生活之柄出现在了眼前？一个干一番事业的机会来了吗？说不清楚，他的思绪出了问题，头脑中一团乱麻，不行不行，风险太大，风险确实太大了，自己还不具备处理好这件事的地位和能力。
  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高坐了下去，他喝了一口茶，压了压自己那激动的心情，调整了一下思绪。
  储永来见高秘书不再问什么情况，坐在哪里喝茶想问题，知道他的思想斗争也和自己当年一样激烈，自己是捅开了一个马蜂窝呀。他对高晓春说，老弟，今天是我嘴巴子多，请你不必多心，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千万不要跟市局的领导讲这件事。董是汪的女婿，又是毛的血老表，这个问题只要反映出来一点点，就有很多人要受牵连，到时候他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你我千万别去踩这个地雷。
  高惨淡地笑了一声说，老兄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的。但他的心中却通起了汪再生和董杰的娘伙山。如此腐败，天理难容啊，我日你的娘！
  此后还谈了多久，又找谁谈了些什么，高晓春几乎记不起来了，董进市公安局的问题像一根魔绳一直在他头脑中缠绕。
  高晓春心中有事，当天县委请的晚宴他基本上不喝什么白酒。饭后，他特地登门拜访了油水县刑侦大队长李良材。
  李得知他的来意后，只要是与董有关的事，他一概坚决否定，说没有这么回事，自己不知道情况，根本不可能吧，难道共产党真的这么黑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还说自己对董了解不多，他是不是在编干部，他不知道，也不关心，要高去问政工室和财务室，看民警花名册与工资表。他自己却不愿为高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高晓春只能离去，他说，李大，我理解你的处境，也理解你保护自我的措施，你回避这个问题我不怪你，但今天我找过你的情况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相信你有这个做人最起码的良知，我告辞了，不好意思，来打扰了您。
  李站起身紧紧握住高的手说，请你放一万个心，我不会做出卖良心的事，我也不想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活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我只要安安静静地生活，也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怯懦。
  高晓春苦笑一声走了。
  高一个人走在油水县公安局的大院内，院内黑灯瞎火，这里是一座代表正义的国家镇压机器吗？可是这里已发生了严重的锈死，这架机器的一些部件已经转不动了，还在起破坏作用。
  这是一个多么空虚的院落，是个令他有些失望的院落，这里住着一批小人矮人，如果没有国家配发的手枪、手铐和工资，他们恐怕早就作了鸟兽散了。谁能真正为正义而生，为真理而献身？
  能怪他们吗？他们也只是一些可怜的人！高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那么上心干什么，自己既不是反贪局的又不是纪检会的，一个公安局的小秘书，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就此算了吧，发什么疯！
  走出公安局大院，来到了去油水县宾馆的中山路上，他突然意识到董既然被判过刑，法院就一定会留有档案。不查清楚就作罢，这决不是我高晓春的性格，于是他有了新的打算。
  他不敢贸然去政工室查董杰的名单，去行财查干部工资表，这样太容易暴露目标，但到法院看案卷，很容易达到目的。
  想好了调查方案后，他回到了宾馆。县里的几名领导正在陪钱书记玩麻将，高向钱书记汇报说，我明天想到法院去调阅一个案卷。
  他没有明说是谁的案卷，只说是一个侦破的典型案件要看材料。
  钱书记说，我陪你去一趟，明天我正好要与油水县法院的领导们谈谈工作。
  第二天上午，钱书记果然陪着高晓春来到了油水县人民法院，向院领导打了招呼，要调阅相关案卷。院长安排办公室肖主任带了高晓春去了档案室。钱为民便和法院的领导们碰了头，听了工作汇报，看了他们的基本建设。
  在肖主任的帮助下，高很快就把董一杰的刑事档案调了出来。
  董一杰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一日生于油水县城关镇一个干部家庭，一九八八年九月因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其父董进银，供销社干部，其母毛三妹，供销社职工。这个董一杰是不是调进市公安局的那个董杰呢？高查完了案卷，便来到了公安局户政股，上网核对了董一杰及其父母的情况。
  油水县只有此一人名叫董一杰，二OO一年三月才改的名，此人正是和自己一起调进市公安局去的那个董杰。高晓春此行终于掌握了东源市公安局违规进人的惊天大秘密。
  高晓春知道了东源市公安局违规进人的秘密后，并不认为自己掌握了一个升官发财的杀手锏。他所想到的是这个董杰的势力绝对强大，不是一个小流氓那么简单的问题；另一个方面，他是怎么运作进去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他认为背后的情形还是一个黑洞，如捡了个炸弹在手上，随时都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如果他要能将此案作为提升的铺路砖，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没有想过。
  过去想到过的资源意识早已让位给了正义和良心，他的思想压力反而越来越大，已经被牢牢地套上了一付精神枷琐。
  任何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像储永来，自操办了董的调动后，心中就压了块大石头，终于在今年春天见到高晓春时把石头掀翻了下来，交给了高晓春。李良材因为看惯了社会阴暗面，像许多人一样没有把这件事情败露出来，但他们就没有心灵的痛苦吗？有！只不过暂时还能承受来自良心方面的铐问，当然还有许多人的心灵已经麻木了，对于社会黑暗的承受能力已经无所谓有无了，但他们起码都还是好人，并没有以此为据，在官场上向毛多昌、汪再生要挟谋利，狼狈为奸。
  高晓春和李良材都不是那种人。从高晓春登门探求董杰的情况后，李良材就知道，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了。他才不去担心呢，他甚至长长地舒了一口那份压在心头的气，他知道高晓春到法院调了案卷，他也知道有人对高讲了董一杰的真实情况。他多么盼望马上见到那些人的好戏。
  高晓春曾提醒他别透露他们相见的情况。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又不和毛多昌、汪再生、董一杰是一伙的，老子和他董一杰还是仇人呢，老子会去为他们通风报信？天大的笑话！他们被关被抓被撤职，关我鸟事。还帮我解了心头之气呢！搞谁都可以，只要不把我牵扯进去就行了。
  李良材已被现实磨得浑圆光亮，但他并没有以此作为投靠毛多昌的礼物出卖高晓春，他把自己放到了局外，只想坐山观虎斗呢。
  其实像李良材这样明哲保身的人，又何止他一个。当前广大公务员队伍里，他们有几个人对上级真的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