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警官

  可是十年后的今天，我高晓春变了，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仅仅因为有了个副主任的位置，怎么就变得如此畏畏琐琐了呢？他怎么想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下不了决心。
  人毕竟是社会动物，不可能不考虑自身的处境，他对自己说，算了算了。瞌睡虫已爬上了眼角，他终于在深夜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上午，高晓春的头依然昏昏沉沉，为了赶起来上班，他强迫自己洗了个冷水脸。他赶到食堂，正好看见汪再生从食堂吃了早饭出来，汪看了他一眼说，小高，今天有些不舒服吗？
  他忙说，没有没有。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心想如果哪天我把你搞下了台，关进去了，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平和无事地见面吗？还好，自己没这么鲁莽。
  他一到办公室，钱为民叫他一起到市委那边去开个会。他去了钱书记的办公室，钱书记见他眼睛红肿，关切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能坚持吗？那边的会你不要去了，有什么情况我回来跟你议议。
  一个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要向自己的秘书汇报工作，没有那份信任，能吗？可是自己差一点就要撒了他的台，惭愧惭愧！钱书记开会去了，他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想着心事。
  白天的情况，人人都用关心的目光看他高晓春，可是他却看到了那目光背后的怀疑。如果以后事情闹公开了，还怎么相处！他暗自嘲笑自己太蠢，这是庸人自扰啊。毛泽东、邓小平那么伟大的人死了，天照样塌不下来，我日他的娘，老子去为这件事瞎操什么心？
  现实毕竟是现实，社会毕竟是社会，人毕竟是人，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个面子。别人错和对、好和坏对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我能知道这个情况，油水县东源市内至少有几十人能知道这个事件。他们中有那么多的领导，那么多的党员干部，他们干什么去了？他们都能事不关己，那么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天下不是我的，地方不是我的，我操什么淡心咸心？我也有父母，有老婆孩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总该为家庭着想吧，他们没有义务随着我去活受罪。
  我的本职工作是公安局秘书，不是东源市反贪局长，我没有必要角色错位。见到市局同仁们生活得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后，他终于下决心要逃避那个曾让他心绪不宁、精神倍受折磨的东源市公安局违纪违法进人的问题，他还找了许多现实的理由麻醉自己。
  高晓春心存一个结，每次与汪再生、董杰等人相遇，看他们生动欢快的神情，心中总会犯嘀咕，他们为什么能够心安理得做坏人？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真的可以原谅吗？他们真的代表了生活中的腐败黑恶势力吗？好人坏人为什么在生活中都一样呢？我真的要与他们斗吗？如果我斗不赢他们，将要如何对付那种尴尬局面呢？潮流到了如此地步，还有几个人像自己这么傻瓜似的去较真？去干那种得不偿失的傻事？
  这个社会需要我去尽这个责任吗？真的需要吗？我尽哪一份责，举哪一份报？今后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吗？算了算了，这个时代坏人扬眉吐气，好人窝囊受气，我不能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学潮时那么大是大非面前自己都能退出来，这不过一个小案，自己怎么能如此拘泥死纠不放？
  虽然几个月过去了，那只又脏又臭的老鼠却一直卡在高晓春的头脑里，让他不得安宁。在这种折磨中，他学会了观察事物、观察社会，也学会了容忍。
  社会上那么多腐败大案被揭露出来了，可是不被揭露的肯定还更多，他知道社会的潮流已经是如此了，要全社会阳光灿烂、公正清廉，那只是一种理想而已。自己虽然是一名理想主义者，但无论如何要尊重现实，只有在充分尊重现实的基础上才能干成任何一件事，这份心理磨难他也接受了、习惯了，他那种拼死拼活的工作热情也就有了明显减退。
  当然，东源市公安局繁重的调研任务依然十分沉重地压在了高晓春的头上。因为去年获得了全省先进地市公安局称号，钱为民在全局民警大会上下了死命令，要尽一切努力保住这块牌子。保牌子首先是工作要有新的亮点，队伍不能出问题。其次是目标管理责任制的各项加分项目一定要争取拿满，力保不被扣分，它成了二OO二年全局工作的总要求。
  高晓春自从暗自调查董杰背后隐藏着的黑暗后，调研文章几乎没能再发表一篇，而且他的精神状况自从过了春节以来几乎总是萎靡不振。
  钱为民比较担心高晓春的状态，他发现问题后，找高谈了几次心，提醒他注意身体，问他为什么精神状况不佳？
  高只说休息不好，心里有些不爽快，写东西的灵感仿佛已经枯竭，但他并没有说明自己出现这种状况的真正原因。
  高晓春知道，他和董、马三人调进市局来是经过局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而且是钱书记亲自签字批准的，不论钱书记知不知情，都与他有着紧密的关系。真的不知情，也事关东源市公安局整体形象，这是钱为民的面子，也是他的命运所在。真的知情，则说明他们几乎是同流合污的腐败分子，存在重大失职问题，至少是没有是非和原则。他怎么能够把党的纪律、国家法律制度抛在脑后，这对于一个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来说，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现在却在他领导下发生了，这不能不让高晓春失望，因此面对钱为民的关怀，他也有了隐瞒。钱书记是钱书记，是重权在握的别人，不是自己，不将此事告诉他，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
  高晓春毕竟是一个从事过多年刑侦工作的出色侦察员，他对董杰的注意和调查了解并没有放弃，只不过更加的隐蔽和不连续了。他不愿惊动任何人，他那封一直没有完成的举报信也如一颗装了引信的定时炸弹，静静地躺在他卧室的那本字典里，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的耗着，世界也很平静，一切仿佛都在正常运行。
  很快到了七月初，半年过去了，省公安厅对半年来全省各地州市公安局的各项工作进行了综合排名，东源市公安局的位置落到了第七名。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对于钱为民来说，这简直给他领导的市公安局敲响了丧钟，他们一认真对比，发现问题出在了高晓春主管的领导调研工作这一块。
  到目前为止，东源市公安局还只上了两篇调研文章，排名全省倒数第二，与去年比差了不知有多大一截！局里召开了紧急对策会，其他党委成员甚至对办公室冷嘲热讽起来，认为大家十分看重的高晓春其实也不过如此，他不过是为了调进市局来拼了一把而已，现在达到目的就此停笔了。
  钱为民心中急得像猫抓一样，他决定亲自抓调研工作。
  东源市公安局的调研工作落后，主要责任当然在高晓春的身上。现在行政机关拼责任制，无非是拼几个笔杆子拼笔杆子，东源市公安局没有什么储备，当然就把宝押在了他们顶尖高手高晓春身上，这也是常情常理。
  高的心中老是装着个董杰问题，工作对他来说则形不成什么压力了，因此半年来确实写不出能够在省公安简报、公安内参、人民日报、公安报上发表的有思想闪光点的东西来。
  钱为民找他谈了话后，听他说没了灵感，心里着了急。他又特地召开了一次党委会，在江可信的提议下，还召开了一次全局笔杆子会议，给他们每人下达了必须发表一篇调研文章的任务。
  局党委当然是期待遍地开花，迎头赶上。可是，这发表调研文章又谈何容易，尽管你如此强调，但东源市公安局在七月份仍然不见什么调研成果产生出来。
  到了七月底，钱书记再次将江可信找了去。问道，老江，今年我们调研工作落后，你看看能有什么办法扭转局面？
  江可信不紧不慢地坐到了钱书记办公室的沙发上，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才说，钱书记，写文章这个东西，说易则易，说难就难。说他容易，全局几十个内勤，个个确实能写点东西。说他难，是要达到发表的水平就不容易。要在公安部简报、内刊、中央级报刊上发表调研文章，没有点水平和特色是不可能的。现在这个社会，光有水平没有路子都不行。事情人人都在做，个个都在写，只能发表那么一两篇，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与省里、部里的关系一点也没有建立起来，就只有靠发挥水平，这不是挑担水挑担柴这么简单的事。我一次挑不动，分若干次总能挑得动，完得成任务。写文章，一堆平庸的东西，写得再多也只是浪费了国家的纸张和人力、物力。调研文章既要有文采更要有思想，文章讲究的是观点新颖、特色明鲜、灵魂动人，因此要发表论文是很有难度的。
  钱书记微笑着说，老江，你的口才那么好，你要用上才行。去年你们上了那么多稿件，今年怎么就不行了，可见问题出在你们的身上。
  江主任马上辩解道，口才再好也没有用！最根本的还是要拿得出硬东西拿得出成果才好。去年是小高一个人在搞，今年也还是他一个人在搞。去年为什么搞的好，是因为他的工作积极性非常高。这个工作是特别需要有奉献、钻研精神的。去年他几乎长期没有回去，几乎每个双休日、每个晚上都在加班加点写文章。今年，我看他的积极性就不那么高了。他几乎每个双休日都离开了东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