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第186章


因为这里承载了太多离愁,太多别绪。
    皇帝醒来,却发现榻上无人,心中好笑,只道是黄梁一梦。翻身起榻,却见被翻红浪,点点落红。再看地上跪着一人,皇帝识得,是宫女雨枝,只见她发髻散乱,面有泪痕。心中已然有数,一时怒极,朕这是酒后乱性么?走上前去踢了她一脚,怒问:“你如何在此处?”雨枝痛极,惧极,却不敢流泪,只低声回道:“采薇闹肚子,怕扰了圣驾,奴婢便替了她。”皇帝无话可说,喝道:“出去!”
    李德全听到皇帝声音,连忙赶进来伺候,却迎面撞见雨枝匆匆忙忙从皇帝屋内冲出,心中暗道一句:不好!李德全进得屋内,却见皇帝端坐于榻,怒形于色,忙叩头请罪。皇帝只说了一句:“擅离职守,惊扰圣驾,赐白绫一条。去罢!”
    李德全何等心思细巧之人,只一瞬却又有了个主意,忙叩头道:“万岁爷,奴才大胆,求个恩典。。。”皇帝打断他道:“李德全,朕恩尽于此,不必再求。”
    李德全记着义妹的嘱托,勉强壮着胆子求道:“万岁爷,奴才只求万岁爷宽限两个月,若是老天给那丫头一个机会,那丫头也识趣,此事便有一个再好不过的结果。”如此这般,将心中谋划之事和盘托出。
    皇帝冷然道:“李德全,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也没见你为谁如此上心过,你却为何对那丫头这般尽力?”
    李德全只道:“万岁爷,奴才知道您心里对这丫头也有几分怜惜之意,若是有更为妥当的法子,您断不至于取她性命。奴才也知道这丫头实在也是一有情有义之人。”李德全看了看皇帝的脸色,道:“而且,奴才觉得她像一个人,一个对您时时刻刻诚实,句句实话的人!”
    皇帝心思一动,沉声道:“李德全,你好大的狗胆!”
    李德全叩头不止,声声求饶。皇帝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半晌,只道:“朕便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只看天意如何,也看你是不是看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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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乾清宫。
    李德全端着一碗药汤走入宫女居住的后院,只有他知道,这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消暑良药,却要被当做毒药,去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他有七分把握,一路上冷眼旁观,采薇对雨枝照顾有加,却不曾泄露半点风声,她知道自己和玉玲的交情,却不肯前来求助,足可见这姑娘也是识得分寸的。老天帮了她,只看她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胆识与见地,帮助自己。
    他怀里揣着一个青玉镯子,是采薇到乾清宫当差第一天,义妹崔玉玲亲自送来的,只说和采薇这姑娘有深缘,这姑娘虽莽撞,却是这宫里不多见的实心人儿。拜托自己无论如何护她周全。周全怕是不能了,先保住命罢!李德全在心中长叹一声,走进屋子。
    一切如他所料,采薇去了南庑房。与此同时,李德全差人去了揽月阁,通风报信,这戏必须当着十三阿哥的面演才算成功。
    只有一点是出乎李德全的意外,也出乎皇帝的意外。采薇的理由实在足够好,好得可以解决一切烦恼。不能生育,再好不过,皇帝不计较此言真假,只觉得自己此事办得极妥,甚至比让她做皇帝的女人还要妥。皇子的怨恨只会朝她而去,皇子是受过良好教育,识规懂矩的。
    皇帝对李德全道:“这一次,你没有看错人!”
    不幸,有人成为无辜的牺牲品,有人受了伤害,有的人人生不再完整。
    所幸,皇帝虽有生杀予夺大权,却并不肯滥杀无辜。他顾及父子之情,顾及主仆情份。却也只能是法内容情。
    所幸,他在皇宫中为奴三十余年,看透世情,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却心中保有一丝温情。他没有辜负义妹的嘱托。
    所幸,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以为被一个女人辜负了,被伤害了,却不知道真正伤害他的是他的父亲。他可以恨一个女人,却不可以恨自己的父亲。那个女人替他保留了这一份亲情。
    所幸,她没有负她,她并不是高尚得愿意用自己的幸福去交换别人的生命,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明悟揣测到皇帝的心意,放弃了得不到的,抓紧能得到的。她以为她握住的是一颗流星,其实,她挽救了自己的生命。
    所幸,她也没有负她,她至死也没有吐露出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只是催促她设法离开皇宫。她没有把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她不肯让她雪上加霜地冷。
    就像她说过的,她们只是在这森冷皇宫中互相慰藉取暖。
    就像我在文案中说的,也许这皇宫中还有脉脉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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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夜,德妃居所永和宫。
    一青一白,两个男子,立于长廊下。青袍男子身形端凝,如一树劲松,白袍男子体态挺拔,如一棵白杨。两人都没有说话,目光却皆是望向宫门外,似有所盼。冬雷阵阵,瓢泼大雨,二人皆心道:凶兆。
    雨中冲过来一个小太监,身着雨披,却浑身尽湿,这是十三阿哥的随从阿猫,只听他急道:“主子,打听清楚了,采薇姑娘闯进了端主子的寝宫,说的什么不知道,人却是被李谙达亲自领走了。”
    白衣男子一跺脚,便要向外冲,却被青衣男子一把扯回,“十三弟,听四哥一句劝,你若去求情,她怕是再无活路了。”十三阿哥想了一想,此言不虚,只对阿猫道:“再去乾清宫打听!”
    十三阿哥心中煎熬万分,忍受不住,只在廊中来回踱步。这姑娘什么时候才能识规矩?她竟能为了一个奴婢,(不,那奴婢现在也是主子了。)去声讨一位身份尊贵的嫔妃呢?她怎么能这么不知死活?转念一想,她若不这么做,她就不是那个无所畏惧的采薇。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对她这种爱恨分明的性子激赏有加呢?
    四阿哥却是依然身形稳如泰山,伫立不动。心中空白一片,他不敢想什么,他也不该想什么。
    二人又是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宫门外,他们是第一次这么渴望见到阿猫瘦小灵活的身影。终于,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了。这一回,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回。。。回主子,四十重杖!”
    十三阿哥的心如坠冰窖般的冷,万箭钻心般的痛,她终于真正的离开了他。四十重杖,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活得下来!从来没有。
    四阿哥怔在当下,难道自己没有猜对皇上的心思?他问了一句:“可知道是一进了乾清宫就行的刑?还是面圣了之后才打的?”阿猫回道:“一进了宫没有二话,就被拖入刑堂!”
    四阿哥立即松了一口气,看着星目含泪的弟弟,心中极为不忍,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从小到大,四哥可曾骗过你?你听四哥一句话,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明日一早便可见分晓。这会儿,夜深了,额娘这儿也不好再呆下去,咱们出宫吧!”
    十三阿哥仿佛于无尽黑暗中见到了一丝曙光,四哥从来不曾诳过他,一句半句虚言也不曾说过,他应该信他。当下,二人唤了随从,相偕出宫而去。
    小青小白商量了一番,决定不去救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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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与十三阿哥在宫门外分道而行,各自打道回府。四阿哥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别院。”高全应着,催马而行。
    这一条去别院的路,这几年,四阿哥走了许多次,熟悉无比。他只听马车碾过不同路面的声音就知道,前面是一座小山坡。他知道这座小山坡上有一百零八棵松树,一百零八棵柏树。他甚至知道,在第四十六棵柏树上,新筑了一个鸟巢,他曾经听见过雏鸟叽叽叽喳喳讨食的清脆叫声。
    这里曾经山山是雪,路路皆白。只是,今年却没有下过一场象样的雪,所以,堆不成雪人,捏不起雪团。
    他突然很想看一看这座小山坡,虽然知道暗夜无边,没有雪的夜里,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还是想看一看。风大雨急,雨丝卷入口鼻之中,他忍不住咳呛出声,牵扯出胸口的疼痛,手不由得抚向胸口,又不由得在想:那丫头是不是练过“铁头功”,何以如此疼痛?是的,采薇撞上的不明物体是四阿哥。
    可是他却不敢去分辨究竟是胸口痛还是心口疼。
    四阿哥的别院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菊隐斋”,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叫“君子坞”,只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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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初八夜,水榭“沁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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