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你,温暖我

29 第 29 章 破壳而出破茧成蝶


册封那天正是小雪的节气,宫殿顶上灰黑的云大团大团地盘踞,将近午时,果然稀稀疏疏下起来。据说在北国,这雪实在算是下得迟,严冬的第一场雪,也是福兆。
    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南国的雪一向吝啬,哪年冬天倘若飘起柳絮,也算多年罕见,我是从未见过这由稀疏到密集的过程,眨眼工夫,眼前只剩银白,珍珠帘子一般,从轿里出来,又变了番景象,只见殿上金黄的琉璃也被这耀目的白覆盖,地上不滑,倒像踏在薄薄的棉花上,对我这外乡人来说着实新奇有趣。
    进了崇光殿,仪式照例进行,焚香告祖,接金册,我被册封为德妃,取自贤德之意。
    不由得像起五年前,同样是这般繁琐的仪式,不同的是我身披凤袍,昭告天下成为国母,高璟亲自下了龙椅,接我与他并坐其上,接受群臣朝拜。光辉荣耀集于一身,万千宠爱更是不在话下,所以这些受难的日子我一直并无感慨地想,对高璟的爱里是不是也掺杂了对荣耀的热爱与富贵的热衷?只是万种滋味混淆其中,多年浸淫早已分不清理不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很难做到真正的纯粹,很难很难。
    正式成为秦域的后妃之后,这厮对我说的最多的便是:“这下你跑不了了,身为妃子伺候皇帝那是天经地义,再敢对我有半点不恭,外有祖宗法制谴责,内有你名正言顺的丈夫家法伺候!”当然了,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也就是过过嘴瘾,果然瘾刚过完,便将我圈在怀里,其姿势很有点我小时候抱布娃娃的风范。
    怪不得女人都讲究个名份,有了名正言顺的称谓,不单别人,自己都觉得和从前不一样。只是我的名份不进步反倒退而已,只是这落差始终梗在已经认命的心里而已。
    因为太医建议我适当走动,以免日后身子越发不便,更不想动,生产的时候难免不顺当,所以每天都抽出赌博的宝贵时间去御花园散步,秦域自从我成为他的德妃后,整日喜滋滋一副嘴脸,仿佛根本听不见外头因我的身份而生的闲言碎语,所以很自然地承当起陪同的义务,凡出门必执着我的手,幼稚当有趣。
    他有一癖好,但凡途径我们曾经野战过的地方,都要驻足观赏,不是指点荷塘边的汉白玉,就是对着我酷爱坐在下边冥想的大榕树做深度思考状:“……孩子是不是在这里发芽的呢?”
    每次我都是红了耳根,垂首不语,任其肆意调笑,不时还要应他的要求给爷笑一个。
    还是道行不高啊,每每被他的□□,啊不,邪言恶语击垮,实在有失我妇女风范。按说我不是少女好多年,早该练就一副铜皮铁骨,不但对他的袭击游刃有余,还应反弹回去让他无地自容才是,只是每每话到口边,都无法像他一样谈笑风生,面不改色,男人脸皮厚度果然是出类拔萃的。
    “真希望日子过得快些,最好睡一觉,半年过去,睁开眼睛孩子已经出生。”他把所有柔情注入一双眸子,又用眸子注视我的肚子,啧了一声:“好像有些大了,又好像同以前一样,真是愁死人。”
    “三个月能有多大,让我挺个大鼓?”我斜视他。
    “最好一个鼓里塞十个娃,一起生下来。”他挑动双眉,嘴咧得瓢一样:“十个不够,越多越好,越多越好,哈哈……”
    经鉴定,此人上辈子一定是种猪,只有播种的义务享受不到收获的乐趣,所以才会醉心于生崽抱窝,自己又因先天条件所限,寄希望于别人,把有幸生他的娃当作前所未有的殊荣,并坚定地认为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言一行都是一副与我同道中人之态。
    跟没有共同语言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到底意难平。
    “总是握着同一只手,会不会觉得厌烦?”出神的时候,手被他紧紧握了握,突然生出了这种想法。
    “会啊。”
    嗯?我怒目。
    “你不烦呐?”他眨眼睛。
    不禁怅然反思,其实其实,心底深处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拥有无数世上难寻的美男子,一天一换,一天一个味儿,高大魁梧温柔体贴清秀脱俗书卷气,不一而足。让那些男人都爱我死心塌地,用他们的生命爱我,用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爱我。人是不会嫌别人给予的爱多的,只会吝啬地计算着自己的心,生怕行差踏错,吃了亏,受了伤。
    “眼前总是一个人,同样一张脸,同样的身子,时间长了,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猜到,就算惊喜也视作意外之财,不属本份。怎会不烦呢?人那么善变。”他拉过我另一只手,反反复复地捏着:“可是心里稳当,像踩在青石板地上,踏实。衣裳穿得刚刚好,不冷不热,舒服。身前身后都是草木葱笼,风偶尔吹过……安心。”
    臭屁孩被雷劈了?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嘴里连连蹦跶这些陌生字眼,委实令人毛骨悚然。好罢,我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也不是暴谴天物自以为是的人,所以如此撼动人心的话没收,没事儿拿出来神往一番,“既然这样想,为何当初那样折磨我?”
    “你那么滴水不进,眼里从来没有我,其实我很怕,怕你不爱我,与其什么都不是,不是让你恨我,这样你至少记得我,不会当作陌路,转眼抛诸脑后。”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语调还是有些恶狠狠,看着我时目光也少了柔情。
    我苦笑:“我们真是和谐不到三句话啊。”
    “对对,为了孩子,我们要……”突然飘过一阵笑声,离我们不远,像是走过一群宫娥,秦域忽而狡黠地“嘘”了声:“别让人发现。”
    又不是在偷情,我忍笑,凑上他耳边悄声:“你要玩什么?”
    他神秘地:“上次在这里和你玩,自以为隐蔽,其实被人看见,还传得众人皆知,险些成了风流逸事,这次被看见,又要传开啦。”
    “啊,那我们都不要说话,等他们走远。”丢死人,这次偏偏也坐在这块大白石头上,要被看见,还真满身是嘴也说不清,都怪秦域,玩什么野战啊,那个住进宫里获得的第一个自由的将雨的夜晚,在这荷塘边大石上发生的一切……哦,我的伤我的痛。
    脚步声渐渐近了,伴有唧唧咕咕经过压制的笑声,宫女也可怜,平日都得恭恭敬敬伺候这个伺候那个,难得放松的说笑时光,想是此处僻静,才得以嘀咕点儿悄悄话,只听得断断续续的碎语:“……真立皇后啦?够快的……旧的去了没几天……德妃真可怜……嘻,到这里不照样锦衣玉食,咱们没这个好命……嘘,不是不让传吗,万一落到她耳朵里,要杀头的……”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秦域“呶”一嗓子站起来,跳到大路上就是一声暴喝:“你们现在就要杀头!”
    先是惊叫,再是跪倒的声音和求饶,秦域怒喝侍卫将她们拖下去砍头,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死无对证这四个字,立刻拨开矮树的枯枝,来到秦域面前:“你在做贼心虚?”
    “我?”他回过头,笑得勉强:“有必要吗?”
    “她们说的话我听到了,你的反应我也看到,事情大概猜到一些,别为难宫女,为我的孩子积点儿德。”
    用世上最怨毒的目光看跪了一片的宫女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话音刚落,一票人瞬间滚个干净。
    高璟娶新人了,他又有皇后了,那些等我回去的话,都是假的,假的……我失败的消息他一定获悉,可是没有采取任何营救行动,我被秦域立为妃,南国仿佛成了聋人,一丝反应也无。其实早该明白,我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过是一个女人的份量,女人没了,不过再找而已,短短数月,再立一个皇后,不算什么。所谓的爱,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只怕世上的爱,多数是人一厢情愿的想象。
    五年,所有感情,千般滋味,翻动手掌般简单,全部随着掌心的热度翻转过去,一度冰冷彻骨。我知道我的人包括我的所有都是笑话,只是不曾想过,笑过之后的结果是我无法承受。骤然回首,发现走过的路原来虚无,遥望前路,已没有迈出腿脚的勇气。高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别有用心,他的爱是否全是阴谋与算计,重要吗?结果如此,已无须对过程寄予希望,心中存的那一丝侥幸也令人作呕,时至今日,才发现自己委实面目可憎,看来秦域那声蠢,是说对了。
    心灰意冷的滋味,原来不是苦涩,而是寻遍味蕾,再也咂摸不出任何苦辣酸咸。
    “你没事吧?”秦域拉过我,不安地打量我脸上表情,说话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甚至是虚弱地:“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想不开,早说高璟是个伪君子,你还不信,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咱们回去,回去再说。”
    恍如隔世似的,良久,我回过神:“什么时候的事?”
    他拉不动我,所以叹道:“从牢里把你带回来那几天,你有孕,听到这消息只有害处。不是有意隐瞒,是怕你伤了身子。”
    “不用解释,我不怪你。”抬起头,仰起脸,尽我所有努力冲他微笑:“我因为高璟伤心,你不会生气么?”
    “那个比生气多呗。”
    “哪个?”
    看看天空看看地面,又四处看了看,他的目光才落到我身上,咳一声:“那个,心疼呗……看到你伤心,一心疼,气就发不出来了。”
    “为什么?”
    “咳,呃,嗯……”他又把周围的景物都看一遍,翻眼看我:“好好的问这个,你不难过了?”
    我摇头,定定地告诉他我不难过。他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我看着他,缓慢而坚定地告诉他我一点儿都不难过。
    突然觉得眼前的他比高璟好上万倍,从未觉得他如此可爱,这种感觉洪水决堤一样轰然冲上岸边,冲毁了原本严实的墙围,蔓延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也许是最深处,也许灌满了心,又在腑内蜿蜒。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告诉自己,要对他好,要抓紧他,要幸福,我们会比高璟幸福,比所有人幸福一千倍一万倍。我要幸福。
    冲动一旦产生,也便这么做了,靠在他肩上,只觉无比坚实宽厚:“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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