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寒冰遇骄阳

89.思故别离


    “东西都拿上了吗?”陆柒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难得的画了一个淡妆,眼尾上挑,含糊不清的问。
    杨耀没忍住“啧”了一声:“你这问的跟赃款拿好了没似的。”
    陆柒靠在车门上,一脚就踹了过去,衣摆那儿还带了点风:“你应该庆幸我用脚背踢的你屁股。”
    “哦哟,我还得谢谢您嘞!”杨耀没来得及躲开,生生挨了一脚:“别以为你你穿了双AJ大闪电就是传销头子了,阿姨还在这儿,你谦虚点!”
    陆柒愣了一下,心说这跟我穿什么鞋有什么关系?这逼估计纯粹是想拐弯儿骂我。
    她抬起那双几万的脚准备给杨耀再来一下:“我告诉你,我要是传销头子第一个就把你这傻子拐进去!天天给你洗脑!……哎哟!”
    陆柒一手捂头一手拿包子,陆晴收回两个巴掌,指着他俩道:“大清早的说这个,你们俩是皮痒了想松松皮吗?!”
    陆柒狼吞虎咽的把包子咽下去,摇着头大步饶过车头,呲溜一下钻进驾驶座,怕她妈给她来第二掌,喊了声:“你们快点的啊,都等老半天了!妈,你那衣服整齐着呢,没褶没皱的,挺好!爸,你跟杨耀也快上车啊!”
    “行了,别喊了,来了!”
    曲河跟杨耀把东西放在后备箱,“砰”的把车门关好。
    陆柒今天起的比较晚,导致现在开着车嘴里还咬着半个饺子没咽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曲河和她的前警察妈妈,陆柒早就一脚油门踩到90迈了,正好体会体会心情的自由自在。
    但不行啊,最温和宠爱她的曲老师都在上车的时候系好安全带,抓着把儿,笑里带着视死如归般的决绝;陆晴就更不用说了,坐的笔直,眼睛瞪的大大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定格在驾驶座不动了,陆柒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陆柒心里也露出一丝紧张:“你们别这样儿,看杨耀,杨耀多自然。”
    坐副驾驶的杨耀欲哭无泪,死死地抓住安全带,面带惊恐的摇头:“别别别,你别说话!别Q我!好好看着前边儿!”
    陆柒“……艹!”得,我的锅,我不说了。
    她想松一点油门,心想自己是不是得开出老年人散步的速度才算安全?
    终于……
    陆柒提了一口气,在红绿灯和三视线的形势下稳稳的停住了车。
    不等他们仨松口气,陆柒先转着头愤怒大吼:“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杨耀就算了,后边儿的你俩是怎么回事?!啊,不是你俩一致让我开的吗?!”
    指关节用力的抓着方向盘,本来就白的手指更加没有血色了。细长到快要飞起的眼线显得她这番话问的更有气势。
    我们教语文的曲老师张着嘴,半天没挤出一个字,求助的看向自己心虚到摸鼻子的妻子,发现并没有什么用,艰难的试探:“要不你……再吃几个饺子?”
    陆柒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呵”音,很没骨气的接过袋子。
    杨耀趁着这间隙赶紧提醒一句:“走了走了,灯绿了!”
    车开了多久,车上的乘客就提心吊胆了多久,听见那句“到了”的时候,三人同时呼出一口气,如获新生。
    陆柒把剩下几个饺子解决完以后翻了个白眼,把车钥匙丢给他爸,自己去后备箱拿东西,面无表情的定下结果:“这车我不开了,让爸来开,爸的速度很符合你们的要求。”
    陆晴讪讪的摸摸鼻子,生硬的转移话题,“咱们赶紧上去,把东西都拿好啊,记得安静点。”
    庄重沉寂的墓园一眼望去令人胆寒,树叶被风吹过时沙沙作响,杨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继续沿着石梯向上走。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至下颚骨,再悄无声息的滴入白色衬衫内,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呼——”杨耀把额头上的汗随意擦擦,跟陆柒两人把准备的水果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好。
    陆柒舔了舔干涩的唇,与杨耀齐齐站在曲河身后,笔直的腰杆弯下一个悲凉的弧度。
    七寸的黑白照上是曲故温和有礼的笑容,金丝边眼镜后面藏着少年人的青涩纯粹,还有与生俱来的清隽俊逸,照片下的隶书字体是用金色勾刻出来的——曲故之墓,陆柒之兄,曲河、陆晴之子。黑色的墓碑印证着这个还未褪去青涩的年轻人永眠于此。
    陆晴什么都没说就已经捂着嘴靠在曲老师身上了,这个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红着眼眶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曲老师温和的面容带着不易察觉的痛苦,沉默无声的抱着陆晴。
    风声萧萧,似是配合他们的悲伤一样,无喜无悲的穿过树林,让叶子发出令人悦耳又痛苦的声音。
    杨耀一边攥着手里的花,一边抖着手指拿着帕子仔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前半个小时的调侃揶揄在此时荡然无存,化成了无际的黑色浪潮,仿佛带着骇人到窒息的苦楚席卷而来。
    陆柒张着嘴,一言不发,手指不停的摸着衣角,良久才倾身,将纸钱点燃放在曲故碑前,卡了半天喉咙不知说什么,“我……哥,知道你喜欢数学,未来还想当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所以给你多寄点钱过去,看看你那边能买着奥数和五三不……啊,忘了,你高考都完了还刷什么五三啊。还是买点别的吧,实在不行就换个镜框,你那镜框都磨的掉漆了,别为了省钱给我买汽水就委屈自己知道吗,你妹我会担心的。”
    陆晴把曲河的衣服抓的死紧,听着陆柒平淡无波的声音实在忍不住了,发出呜咽的哭声;曲河只得搂着她下去,怕她太激动了受不住。
    回头看了眼儿子照片,一向温和的面容也破了功,默默的叹了口气。
    两束花放在那儿,一左一右的就像杨耀和陆柒守在他身边一样。
    陆柒盘坐在地上,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旁若无人一般:“哥,我昨天梦见你了,呵!”
    她短促的笑了一声,“不容易啊,这么几年了才给我托个梦。你说你来了就多跟我说两句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叮嘱,难不成这么久了你还把我忘了?”
    话里的控诉显而易见,如是这般,曲故肯定会耐心的安慰她,陆柒把本子打开,杨耀用余光随意一瞥——上面全都是陆柒记录的零零碎碎的事。
    “……我搬到A市以后发现杨耀这逼厉害了,趁着我上高中大学这几年攒了不少钱开了个酒吧,后来我就被拉到店里当台柱子了,拉着那些个稀稀拉拉的人就这么组成了个半吊子乐队,嗐,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伙儿呢。”
    说这话的时候杨耀很明显的瞪了她一眼,陆柒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说:“后来还小有名气,把把其他酒吧的生意压下去了……”
    “可不是嘛!”杨耀打断了她的絮叨,摸着那七寸的照片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小柒从中考以后转到A市,那几年都是在学校宿舍住着,后来领了工资才开始住外边儿。你是不知道,这小妮子自己扛这一个30寸的行李箱,然后背着个吉他就来了,我当时气的血压直升,怎么也想不通这半大个人胆子怎么这么大。后来啊,我开了一个贼文艺的酒吧,叫三味。”
    杨耀嘴角勾着笑,跟陆柒并排坐着,“陆柒这小妮子当时还说我披着一块假文雅的皮做着真铜臭的事儿。提着这事儿我就气,你说我这八百年都拉不起来的语文好不容易起点作用容易吗!也不知道给鼓励鼓励。”
    陆柒埋着头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口红被抹去了大半,手背上满是不均匀的红色,唇色倒是淡了些许,她抽着鼻子,声线都不知道抖成什么样儿了:“哥,你没事儿就想想我们,你现在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多吃点好吃的,有什么事托个梦给我,多跟我说说话,别老一副好人样,没我跟杨耀护着你,你自己注意点……”
    “当然啦,你这么聪明,到哪儿都招人喜欢。”杨耀接着下半句,站起来对陆柒伸出手,手肘一用力便把她拉起来了。
    “曲故啊,”杨耀认真的叫出他的名字,“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陆柒是我俩妹妹,我会保护她的。”
    他知道陆柒背对着他走的很慢,丝毫不掩饰的两指并拢按在唇边,然后转了个方向点在照片上,温柔且坚决。
    干了很久的C市终于下了一场又急又大的雨,洗礼了整个大地。
    窗外的风呼雨啸全部被挡在了耳机外,稍微漏进来一点就像是耳机连接手机发出的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陆柒目光幽幽,黑暗里看不清她的神色。
    “陆柒是我俩妹妹,我会保护她的。”
    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骂了句“傻子”,面对那堵空白的墙,“我也把你当哥哥啊。所以……你们都要好好的。”。
    她用手挡着眼睛,在黑色的空间谁也不知道她眼角滑出来的那滴眼泪,无声无息,沉默了整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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