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儿

    三伏天里人离了空调就跟鱼离了水一样，会慢性死亡。
    早上空调运作的好好的，突然就停了，不止一家，整栋小区都一样，原来是停电了。
    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太阳正烈，屋内储存的一点儿凉气没过多久就被窗户外的阳光给烤干了，温度逐步攀升，床上原本睡的安稳的人开始烦躁的翻身，向左向右，九十度一百八十度的翻了个遍后，终于醒了，活活热醒的。
    像条咸鱼一样在床上瘫了一会儿，后背的汗粘的人浑身不舒服，蹭的就坐了起来。
    头发蓬成个鸡窝，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出众的面貌，窗外的光照在侧脸上，使得立体的五官更加的分明，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每一处都长的恰到好处，看着就赏心悦目。睡弯了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两点的阳光，让他看起来十分的温柔。
    “妈的！！！大夏天的停电是想我死吗？！！”他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狠狠搓了一通，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
    刚刚的温柔多半是假象………
    “叶天！！！你是不是说脏话了？给我出来！”门外突然爆发一声尖利的女声，听着就极有威慑力。
    果然，刚刚满脸戾气恨不得把墙上的空调砸个稀巴烂的人立马就怂了，踩上拖鞋就出了门，打开门就是一脸可以和屋外的太阳肩并肩的笑容，晃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我亲爱的妈，刚刚是我叫你呢，我没说脏话，真的！”
    郑月琳满脸狐疑：“是吗？我怎么听着妈后面还跟了个字儿呢？”
    “是妈妈。”叶天忙不迭说，“我喊的我美丽动人温柔贤淑的妈妈。”
    “少来。”自己生的儿子还能不了解，郑月琳懒得听他瞎贫嘴，“我今晚要上夜班，晚饭自己解决。”
    “得嘞，您放心做白衣天使，我不会饿着的。”
    “我管你饿不饿。”郑月琳白他一眼，甩一甩刚烫不久的头发，“谁知道你晚上又出去和谁疯。”
    “还能和谁？”叶天往沙发上一坐，晃了晃手机上二十个未接来电，“不就象棋和老刘吗？”
    “你们别疯太晚啊。”几个人开学后就上高中了，正是兴奋的时候，凑一块儿去了指不定又要翻上天，“敢给我醉着回家就做好睡大街的准备！”
    “遵命！”叶天立正站军姿。
    郑月琳一大早的不想被他这副傻样伤眼睛，一个白眼翻上天，甩甩头就走了。
    叶天洗漱完出来手机都快打爆了，他接起来火气还挺大：“如果我手机坏了，你们的存钱猪就麻溜儿的砸了，给我换新的！”
    那头向齐还挺乐：“叶子，我和老刘等你俩钟头了，就你家附近的奶茶店，我们怎么说也喝了五杯不止了，你到底啥时候下来？”
    “就来，等着。”他挂了电话，在玄关处换了鞋就走。
    到奶茶店的时候他们正点第六杯，“你来的正好，两杯都是你的了，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叶天没吃早饭，这会儿也不怎么饿，但是喝东西还是能喝下去，“成，都给我。”
    “就佩服你。”刘峰对他竖了竖大拇指，“把奶茶当饭吃。”
    叶天领了两杯奶茶回来，咕噜咕噜喝的起劲，听完看他一眼，“有意见？”
    “没意见。”刘峰说，“不够喝再点，哥有钱。”
    “哎，啥时候给咱们解疑答惑啊？”向齐看了他一眼，早就想问了。
    叶天一个母胎学渣，从幼儿园到初二一直就是吊车尾的不二人选，可这人初三毕业了却给所有人来了个惊天大逆转，一举考上了奉阳一中。
    说起奉阳一中，就不得不说说它的丰光伟绩了。
    连续三年包揽本省文理科状元，一本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除了一小部分考不上一本，基本全能上本科一批。
    而且这所学校不是说你有钱就能去上的，它只认成绩。
    所以叶天此举无疑是水中捞月，月亮让他捞着了，缘木求鱼，鱼自己蹦出来了。
    简直不可思议！
    叶天大喇喇的往位置上一坐，吸溜了几颗珍珠在嘴里嚼，对于面前两张求知若渴的脸视若无睹。
    “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他掀起眼皮扫了俩人一眼，那样子有点像江湖中深藏不露的大侠。
    可他对面坐着的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而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铁子，几岁尿床的都门儿清。
    所以见不得他这副故弄玄虚的傻比儿，一人冲他脑门薅了一巴掌。
    “知道太多能咋的？！”
    叶天一脑袋头发飘逸的很，一直都是他引以为傲的，此时被薅的飘起来几根呆毛，他气的给对面两人一人一脚，奶茶沫儿都喷出来了：“会他妈死！！！”
    “说说，说说！”两人各占一边，像两块大饼干把叶天这个夹心夹在正中间。
    叶天左右动弹不得，像被挟持了，他一手一杯奶茶，又不能动手打人，有点儿憋屈。
    “你俩滚一边儿去！别贴着我！”
    “小时候都钻一个被窝儿过，你矫情个啥？！”
    年少无知的时候仨睡在叶天家，晚上的时候跟约好了似的，全尿床上了，早上郑月琳一掀开被子，床上就像被人泼了一桶水，床单连着床垫整整湿了全套，差点没把她气死。
    “行行行，我说！”叶天认输，他从小拿这俩东西没辙，明明他最小，但每次都被气的想插兄弟两刀。
    “其实，是因为我爸。”他说。
    “你爸？”向齐和刘峰对望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嗯。”叶天点点头，表情淡淡的，已经没了前两年提起他爸就要找人干架的狠劲儿，“我要让他知道，他错了。”
    刘峰和向齐张了张嘴，没再继续多问，左右不过争一口气的事情，说多了反而给他添堵。
    “行了，你小子够牛，也就一年多的时间能赶到这个水平，真他妈是个奇迹！”
    向齐也点头：“我他妈天天被我妈和我爸逼着学习，脑袋底下都是垫的各种资料，一到放假就是在各种补习班儿进进出出，就这样，我都才堪堪压着奉阳一中的分数线过的，你牛，居然还超过了五六十分！”
    叶天纠正：“一年半，整整一年半，我除了学习没干别的事儿，从睁眼开始，只要我是醒着的，单词，公式，刷题，背题一轮接一轮的来，你们以为我很轻松啊。”
    “那你还是牛。”刘峰说，“我就没你俩厉害了，只能上个职高，继续完成我未竟的大哥大事业。”
    “大哥大个屁！”叶天把两杯奶茶敲在桌面上，伸长了胳膊一把抓过刘峰宽厚的肩膀，利落的锁了个喉。“职高怎么了？上职高就是你玩儿的理由？听我一句话，学点真东西，别他妈犯中二病搞什么大哥戏码，到时候我和象棋监督你，免得你以后还整出个青龙帮出来！”
    刘峰没辙，他比叶天高也比叶天壮，但抵不住这是他兄弟，咱也不敢还手啊，“大哥！大爷！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叶天松手，继续端起两杯奶茶，左一口右一口喝的忙不过来。
    “待会什么安排啊？”向齐问他。
    “先去网吧开几个小时黑。”他说，“晚上去撸串。”
    “得嘞！”
    “今天还去烧烤店上班儿啊？不是休息一天吗？”夏新国坐在院儿里编篓子，看见夏昀把自行车从屋里推了出来。
    “店里有个人请假了，老板让我去帮一天忙。”夏昀把车推出来停好，又给夏新国的茶杯添满了水，“正好我也不想休息，还能多赚一天钱。”
    “开学以后你就上高中了，就别在外面找事儿做了，我赚钱养活咱爷俩还是没问题的，你就安心读你的书。”
    夏昀一手握着车把推着车往前走，另一只手去开门，显然没把夏新国的话听进去，但是没忘记敷衍敷衍，“爷爷，我知道了。饭都在冰箱里，晚上记得吃啊。”
    夏新国手指灵活的编好了一个篓子，利落的开始下一个，头也不抬的说：“晓得，晓得，快去吧。”
    “叶子，你饿没？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咱们出发去烧烤店？”他们已经打了一整个下午的游戏，眼睛都出现重影了，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打游戏打的。
    “我还真饿了。”叶天摸了摸肚子，“那就下吧，打个车直接去。”
    “那个店叫什么名字啊？”向齐问。
    叶天想了想，好像是上次在街上被塞了张传单，一个不小心揣回家了，随手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家烧烤店的广告，名字还挺有意思。
    “叫‘三个火’。”叶天说。
    “那不就是焱吗？”刘峰一脸的不以为然，他的脑子理解不了这个店名的特别之处，还颇有些嗤之以鼻。
    向齐白他一眼，见怪不怪于此人的五大三粗，“你只管吃就行，玩弄字眼这种技术活儿我们来。”
    到地方的时候正是饭点，屋里屋外坐满了人，好在马上就有一桌人吃完离开了，三人赶紧跑过去先占座儿，动作太快还险些撞到人，叶天手快及时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把人撞倒。
    “谢谢。”那人声音还挺好听，音色清亮，说话不徐不疾，莫名觉得有些温柔。
    “本来就是我们动作太急，差点撞到你，应该是我们道歉才对，没撞疼你吧？”等他抬头，叶天才看清了他的全貌，微微有些发愣，这人的声音和他的长相简直绝配，柔顺的头发下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他的眼皮薄薄的，双眼皮的褶皱不深，不知道是不是太白太瘦的原因，上面还能看见淡淡的青筋，他的眼尾略微向下，两个眼球像黑色的玻璃珠，澄澈透亮，跟两只鹿眼似的，看着你的时候眼神尤其无辜，叶天被他看着，莫名有些紧张。
    “我没事。”他说，“我去拿菜单给你们，先去坐着吧。”
    人走了叶天的眼神都还追随着他，被向齐拉了一把才回过神来，“你盯着人家店小哥儿看什么呢？”
    叶天已经找不到这人的身影了，他脑子里晃过那双透彻的眼睛，忍不住说：“你不觉得他长的特别标致吗？”
    “标致？”向齐好笑，“那不形容女生的吗？”
    “谁说的？”叶天不觉得，“明明通用所有好看的人。”
    “行吧。”向齐勉强接受，“还有你说别人好看的时候？”
    “我怎么不能说了？”叶天觉得莫名其妙。
    向齐突然觉得有些牙疼，酸的，“我们三个就你一个，小的时候长的又白又嫩又可爱跟年画娃娃似的，出去溜达一圈儿回来就是一口袋吃的，长大了，除了成绩，要脸有脸要钱有钱，光情书就T收了一卡车，还记得有一回你抽屉被塞满了还是我俩拖着垃圾桶过来替你收拾的！一天天的，眼比天高，居然还能从您嘴里听见一句夸人的话来。”
    “我他妈没夸过你？！”叶天记得自己还不止夸过他一句。
    “是，您是夸过我。”向齐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一声，“有一年我翘了补习班儿，跟你和老刘出去游泳，回来的时候穿着条裤衩被我爸追了一整条街，后来你夸我，说我跑的快。”
    叶天一愣，也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怕老底儿都给掀没了。
    就想岔开话题，正想问一句刘峰吃什么，突然间，串儿都上上来了。
    “老刘！”两人吓得脸色剧变，“你什么时候点的？！！”
    “在你俩讨论谁好看的时候。”
    刘峰这人有个爱好，他嗜辣，变态辣，有一回三个人出去吃饭，中途叶天和向齐就去上了趟厕所，让刘峰先点着。
    回来后刘峰说菜已经点好了，他们看了也觉得没问题，等到菜上上来了，两人吃了第一口，下一秒就咳了个惊天动地，肺管子都差点咳裂。
    关键是刘峰不明所以，还问他们怎么上了趟厕所回来还感冒了，咳嗽成这样。
    这货天生对辣没概念，以为自己能吃别人也能吃，后来为了另外两人也会跟着降低对辣的需求，只是他的降低对于叶天和向齐来说仍然是致命的打击，所以后来点菜这事儿就不归刘峰做主了，他只管吃。
    “你加了多少辣？”叶天声儿都抖了。
    刘峰想了想，试探着回答：“一点点？”
    向齐嗷的一嗓子趴在桌上，“这饭没法儿吃了！！”
    好在刘峰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这一回不是变态辣，是流氓辣。
    毕竟点了这么多，不吃也浪费，叶天和向齐一边抹眼泪（被辣的）一边撸串儿，就着手边的冰啤吃的也还算满足。
    要说辣这个东西，容易上瘾，叶天和向齐起先哭着喊着不吃，后来吃过瘾了，刘峰都没吃过他俩，不仅吃的多，喝的也多，吃到后面没完没了，别人都要关门儿了，他们还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一阵尿意袭来，叶天有点憋不住了，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往洗手间走，上完厕所不知道怎么的就溜达到大街上来了。
    “我看他们估计还得再坐会儿，也不早了，你先下班儿吧。”老板看了看店里面睡的不省人事的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夏昀点了点头，换了衣服收拾好东西，临出门的时候看了向齐和刘峰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一个人呢？
    叶天找不着回去的路了，以为自己走了很久的路，其实也不过在一条路上来来回回的折腾而已。
    他又走了一轮儿，刚转了个身，迎面看见有个人推着自行车朝着自己这边过来，头顶的路灯把他的眼睛晃了一下，突然有些站不稳，啪叽就坐地上了。
    夏昀看着横在距离自己车头五米处的人，额角突突，他这是遇见碰瓷儿的了？
    他捏了捏口袋里刚结的工资，扫了车前这人一眼，心里闪过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我干脆碾过去吧，万一这人被吓跑了呢。
    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万一这人速度不够快，躲晚了，那他连讲价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把车停好，朝那人走过去，蹲下来后才发现这不是碰瓷儿的，而是刚刚在店里扶了他一把的人，估计是喝多了。
    叶天恍惚觉得面前多了个人，他抻着脖子看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看就看见了那双无辜的鹿眼。
    “是你啊。”他笑了笑。
    夏昀不禁一愣，“你记得我？”
    “当然记得。”叶天坐起来，你长得这么标致。
    “我叫你朋友过来。”他刚想起身，又想到那俩人不比叶天强，来了也只是多了三个睡马路的而已。
    “算了。”他想把叶天扶起来，“我先送你回店里吧。”
    可叶天误以为夏昀要走，坐在地上不肯起来，还把夏昀也拽住了，“你不准走！”
    夏昀被扯的一趔趄，险些坐在叶天身上，他挣了挣，没挣动，尝试着和叶天讲道理，“我送你回店里，你不能一直坐在大马路上。”
    叶天偏不，他把夏昀拽的死死的，一双眼睛笑起来，能让周围女性扯开钱包往他身上砸钱，争着抢着包养他，这是向齐的原话。
    “你背个菜名，我就让你走。就从，蒸羊羔，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开始吧。”叶天歪着头看他，脸是好看的，就是人老冒傻气。
    夏昀无奈，这人还知道给他起个头。从包里拿出一瓶农夫山泉，刚刚在店里冰柜里拿的，还没来得及喝。
    他拧开瓶盖，先喝了一口，接下来手一歪全部倒在叶天头上。
    事实证明农夫山泉不知有点甜，还提神醒脑，醒酒的不二选择。
    叶天终于把夏昀给放开了。
    “醒了？”夏昀无奈，甚至还好脾气的笑了笑，“我先扶你回店里吧。”
    叶天酒醒了一半，回想起自己刚才跟登徒浪子一般的举动，顿时臊的无地自容，礼貌拒绝了搀扶，乖乖的跟着人后面往店里走。
    把人送到后，夏昀就走了，叶天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没问问叫什么名字，想问一下老板，老板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了眼桌上两头死猪，他叹了口气，问个屁的名字，先把这俩狗玩意儿弄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