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阳间履历

第001章 治蛇1


    忙完了最后一点事,我搭乘高铁回到了庐州。
    出了站,湿热的空气迎面砸来,这让已经熟悉了北方干燥气候的我,手足无措。
    我先回了之前的大学。逛了几圈,在双子楼下,见到了当初的辅导员。她如今已经生儿育女,面容老去,不过位子也朝上升了一点。
    见到我,她很惊讶。踌躇了半晌,问我:“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不会真过上那日子了吧。”
    我也很惊讶她能认出胡子拉碴的我,点点头说:“躲不掉的。”
    她面色就很失望,说:“这些年,你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个学生。得十年了,你真不容易。”
    我想,她一定认为我到现在还被鬼缠着,所以活得不容易。
    我朝她笑笑,说:“还好,事情已经办完,以后我就正常了。”
    我说的模棱两可,她想不出什么话来应我,我接着对她说:“我还是很感谢你当年对我的关心。你以后如果加班到十二点,回家不要走地下停车场。非要走的话,不要穿高跟鞋,双子楼的地基打得不好。”
    她很郑重地点头。
    我其实很高兴,毕竟在故地,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人真的不多了。
    出了学校,我又转道去长岭。
    长岭在庐州的北方,是个小地方。这里有一家没落的道门家族,长岭张门。
    出租车送我到一个山丘下的水泥路,下了车,我开始费力地爬山。
    中间有几个农夫看见我穿的人模人样,好奇地盯着我。
    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朝我打招呼:“你莫是陈中吧?”
    我停下来,对他说:“我是,您是哪位?”
    他扔下锄头,跑过来,朝我行了个礼:左手的小指蜷缩进手心,其余四指搭在右手腕上,微微鞠了个躬。
    “您原来是张门弟子,失敬。”我很惊喜,因为在我的猜测里,张门应该后继无人了。
    我也朝他行了个礼,说:“陈中特来拜访长岭的张工,多年不见,不知他如何。”
    张工原先是个包工头,姓张,所以外人都唤作张工。至于他的真名,一直没人在乎,现在他已经瘫了差不多十年,早成了废人,更没人打听。我初次进入道术世界,长岭张门还不是张工执掌,老一辈仙去,物是人非。
    面前的中年人对我说:“张工是我大哥,我是张门最后一代弟子张喜。”
    他这话,就表明自己不会再收徒。果不其然,张门真的后继无人。
    张喜丢下手中的活,引着我朝张门走过去。
    张门不是像正一、全真那样的正统道派,而是乡间一个道门派系的名称,宗族发展,偶尔收些外姓弟子。很多年前,他们在中原非常出名。
    可是我现在见到的张门真的没落殆尽。
    斑驳的墙壁久不修缮,一扇朱红的大门开始掉漆,飞檐缺了个角。张喜进门的时候,鞋都不蹭,一身泥土的走进去。
    张工正躺在院子的檐下,风扇在他身边呼呼的吹着。
    “大哥,陈中来了。”张喜说话。
    张工艰难地睁开眼,皱纹横生。他看见我,招手让我过去。我走到他身边,拉了个小凳子坐着。
    招工抓紧我的手,声音颤抖:“出名啊,出名啊!长脸,长脸啊!”
    他是我走上道术生涯的重要人物,而他的双腿却因我师父而断。所以,我对张工,一直很愧疚。
    “事情做完,我倒不知道去哪里了,所以来了庐州,顺便看看你。”我低声说。
    张工喉咙里呜呜啦啦的,说:“做完就好,咱们道门难得风光一次。”
    我问他:“张门再不收弟子了吗?这些本事没人传承,着实可惜。”
    张工摇摇头,说:“这些没人在乎了,都去挣钱,谁还学道术。”
    我觉得悲凉,因为我也不想收徒。我不收徒,却想别的门派收徒,起码有人学下去。我不想再过一百年,有人说起黄纸赶尸,大家都以为是和十二生肖里的龙一样虚幻。
    张工接着和我说:“你这事情一做,道门全都元气大伤。在你之前就没人,你之后,怕是一个人也没了。”
    我觉得也是。
    张喜在一边说:“既然您来了,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我下去买点菜。”
    我询问起张门现在的状况。
    张工告诉我,他的大儿子考了编,在庐州一个小县城当教师,一点不敢近张门的过往。小儿子就在山下地镇里开了个家具公司,生意不错。
    至于其他兄弟叔侄,也就张工和张喜,再加一个三弟张贵懂点道术。
    这代一去,张门就彻底除名。
    我在的门派也会随着我的隐退逐渐消失,那些参与到这场争斗中的道门,全都消耗的七零八落。不出多少年,可能也就消失了。那时候,人们看见的就都是观里念文的出家人,而不是低头赶路的道士了。
    我和张工慢慢聊着,张喜买了菜回来和她老婆一起张罗。几个人坐在饭桌上,听张喜说今年雨水太多,种地都不容易,给人治鬼抬棺的走乡活计也没了,现在不忙就出去打工,忙就在家里蹲着,活得不咸不淡的。
    他给我和张工倒了杯酒,三个人举起酒杯,磕了一下。
    晚上我留宿在张工家里,翻来覆去地想张工和张喜的话。人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我就是这样。
    想来想去,我决定把我的经历都写下来,算是留个纪念。如果有后来人能看见,也能知道招幡引鬼,脚踏阴阳,不是无稽之谈。
    叫什么呢?
    就叫《我的阳间履历》吧。
    从哪里写起呢?
    就从我入道,治蛇篇开始写起吧。
    十年前的初冬,庐州大学城,工业大学。我那时候还在这个学校上学,大三,学的电子信息。所以如果不出现治蛇的事情,我现在的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
    治蛇事件的起因是有个学生在东风广场边的小木桥下,发现了层层叠叠缠绕在桥桩子上的蛇群。工业大学没有懂蛇的,加上事情诡异,领导出面找了当时正出名长岭张门,而当时张门的门面就是现在风烛残年的张工。
    张工看了一会儿,说自己做不来,但是可以请人帮忙。
    领导走上桥,看了下桥桩子上的东西,脸色难堪,说:“做学问的是不相信这些事情的。我做了几十年学问,就觉得这事就是某个反常情况。我托人找你们过来,主要不是为了这些蛇,是因为,我也被缠上了。”
    张工嘴角似笑非笑:“万物都通人性,你不招惹蛇,它们也不招惹你。看来你做了一些吊事情。”
    领导哑口无言。
    “现在事情危险了,而我还得丢脸面出去,所以我手下这些人,工资都加两倍。”
    张工说完,没有征询领导是不是同意,目光放向木桥外面的湖水,问了一句:“这个湖叫什么名?”
    领导也没在意工资加倍的问题,回答说:“俪人湖,寓意不错。”
    放长目光,冬日下的俪人湖平静安稳,这所大学最出名的黑天鹅在水面上游荡。张工干笑两声:“是不错,是不错。”
    下午时间,张工给要请的帮手打了电话。
    入了夜,他溜进学校。坐在俪人湖边的石梯上。坐了一会儿,张工走到木桥上,伸手进水,扯了一条蛇出来。硬邦邦的,已经冻僵了。
    他又走回去,接着坐在原处。
    时间到了十一点半,初冬的月亮升得高高的,教学楼在夜幕里留着轮廓。张工面色紧张,两手交叉揣在胸前,眼睛在湖面上逡巡。
    过了没一分钟,他走下来到俪人湖边。这次,他看清楚了。
    俪人湖水面以下不到五厘米,密密麻麻的蛇头铺满了整个湖面!这些蛇在水面下安安静静,脑袋都朝着月亮的方向。水面在黑夜里黑漆漆的,这群蛇一动不动,倒也很难发现。
    张工强忍惊愕,沿着慢慢湖走了一圈,看见的都是一般景象。
    他突然想到了以前老人说的事:蛇通阴,月亮更是极阴之物。
    原来真的会有蛇在晒月亮!
    张工心中惊惧不已,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老人还说过,蛇晒月亮,是有大不幸的事情将要发生。
    自古以来,人们相信蛇能横跨阴阳两界,而蛇身上却充满阴气,缺乏阳气,因而多用来阴差驱使,拉人魂魄。
    拉了一次人,蛇的阴气就会变少,就需要在深夜晒月亮。不过蛇晒月亮的说法流传不广,长江以北就很少有人听闻这种怪谈了。就算有,说法里的蛇群出现的时间都是夏季居多。蛇有自己的习性,到了冬天就藏起来。
    张工不敢想象这么多蛇忽然集体打破习性,连续几年冬天都晒月亮,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发生。
    这种复杂的心情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缓和下来。
    他请的人来了。
    领导在广场上正等着,看见张工和另外一个人一起,跟在一个中年人的身后,朝自己走过来。
    来人五短身材,西装革履,戴着眼镜,看上去像个做生意的。
    领导迎上去,热切地打招呼。
    那人伸手挡开了领导,闻了一下,回头对张工说:“张工,我说这种小事,你怎么会找我来。”
    张工站在那人的左后边,很是尊敬:“扶阳子取笑了。”
    领导看见这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窘境,顿时放心。介绍了自己之后,询问来人的称呼。
    中年人说:“这些东西让张工和你说吧,我去看看情况。”说罢抬脚向湖边走去。那个一起来的人跟上去,走在后面。
    张工走到领导旁边,介绍说:“这人叫扶阳子,姓陈,俗家名字叫陈振国。在我们这行里,没有他做不来的事情。旁边那人我没见过,但是能跟着扶阳子的,本事不会差。”
    领导在后面,看着陈振国,这个主流科学观上的糟粕之人,五味杂陈。
    而陈振国,就是我将来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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