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

因为夜里休息得好，南风第二天醒来时精神好了很多。可颜暖的精神就不怎么好了，一晚上一直盯着他输液，又总担心他会有什么不舒服，所以几乎没怎么睡，只在墙边那张伸缩式的床椅上眯了一小会儿。结果到了白天便浑身酸痛哈欠连天，又可能有点着凉，鼻子也塞塞的，虽然没感冒，可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见她这样，南风非常过意不去，一再催她回家。颜暖也不跟他客气，反正白天有护士照看，便回家好好睡了一觉。
    中午再回到医院，却看见南风正坐在床上，怀里捧着台笔记本电脑。颜暖很是惊讶。
    “哪来的？”
    “徐放来过了，问他借的。”
    “哦……”果然电脑比诗集更解闷。“玩儿什么呢？”颜暖凑上去一看，却是一愣。南风没像她想的那样在玩游戏，而是开了word文档在写着什么。
    “是兼职的东西，几个宣传片解说词……”南风解释。
    颜暖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你……都住院了还想着这个？”
    南风却一笑，“已经耽误了，我怕来不及……反正在这儿也没事干……”
    “来不及就来不及嘛！有必要这么拼命？”
    “挺好的兼职，不想弄丢了……”
    颜暖继续瞪着他，“……你就这么缺钱？”
    “是啊。”
    他这么爽快就承认了，倒让颜暖有些惊讶。“怎么……是因为住院费吗？徐放已经替你付了呀……”
    他一笑，“我知道……可我还欠他一大笔。”
    颜暖一愣。
    “我之前问他借了笔钱，到现在才还了一小半……谁知道旧账没清又欠新债……”他的语气有点无奈。
    颜暖不以为然，“咳！都是自己人嘛，你着什么急……再说他也不缺你这一笔……”
    “我不想欠钱。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烦，有压力……”
    “压力？干吗要有压力？我就没有……”
    想到她最喜欢拖欠房租，南风忍不住笑。
    知道他为什么笑，颜暖白他一眼，“跟你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犯不着这么大压力……再说了，就凭你挣的这点兼职的钱，再加上你那点工资……你还到何年何月？反正也没个出头之日，不如慢慢来嘛……”
    听她说得有理，南风只得苦笑，他一半自嘲一半玩笑地叹了一声：“也是，照这个速度，做到死也还不清……”
    颜暖听了他的话顿时拉下了脸，“说什么哪！”
    看她的表情好像忽然生了气，南风呆愣半晌。“颜暖……”
    颜暖沉着脸，上前没收了他的笔记本。“行了，你要怕来不及，我帮你做吧。”
    南风一愣，“你？”
    颜暖点头。
    南风看她半晌，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浅笑，“……你会吗？”
    “看不起我？！”颜暖冲他狂瞪眼。
    嘴硬归嘴硬，其实真是不会写这种东西，从没接触过，又并不怎么擅长文字，颜暖着实犯了难。虽然有南风在旁说明，她还是不得要领，怕被他看出自己技穷，颜暖当机立断回了趟公司。同事们见到她纷纷表示惊讶，没想到她在照顾病人的当儿还惦记着公司的工作，殊不知她只是回来求援的。
    只是很不幸，张默那天居然没在公司。颜暖欲哭无泪，只得打开南风的电脑找出他以前写过的那些文案和解说词当范本。勉强写了一点，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颜暖直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揽了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给自己的好友去了通电话。
    “瑞瑞啊！是我……你家阿土还好吗？嗯……听见了，还是那种犯贱的叫声……噢，要回家吗？动漫展？咱们那边还会办这么先进的展览啊？那挺好啊……我？不回去吧暂时……哎呀，这儿事情多，都没时间上网……唉！说来话长，下次跟你详谈！我有事拜托你帮忙！啊……嘿嘿，没什么啦，是这样……”
    聂瑞瑞是颜暖的同乡，也是她青梅竹马的好友兼死党，更是在她的重要人物排名表上位列前三甲的重要人物。这位重要人物目前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是个文采超好的才女，这两人平时一向互帮互助，比如瑞瑞有什么设计美术方面的问题，都会向颜暖咨询；而颜暖有什么文字方面的报告、总结等，则会找瑞瑞代笔。
    找到了枪手，颜暖倍感轻松，上了□□把资料发给“阿土娘”，一眼看见“黑子”也在线。她不由得一愣，又想起那天晚上在饭店发生的事。
    这家伙，都什么情况了，还有闲心上网！颜暖心道，却不想想她自己也同样有这份闲心。她忽然想到有些事可以问问他，于是点开对话框输入文字。
    忽冷忽热：召唤伴郎同志~~~
    发送过去，没有回音。又连发好几个表情，等了好一阵儿，才跳出回复。
    黑子：他不在，我是他女朋友。
    颜暖愣在那里。好久才想起来要回复。
    忽冷忽热：啊，你好。
    黑子：你好。他去上班了。
    忽冷忽热：哦……是这样……
    她正想着要下线，那边却又跳出文字来。
    黑子：请问，你就是颜暖吧？那天晚上在饭店遇见的那位？
    忽冷忽热：……是我。
    黑子：呵呵，罗阳跟我说了，是佳琦姐的师妹吧。
    忽冷忽热：是……
    沉寂了一小会儿。
    黑子：那个，南风还好吧？
    忽冷忽热：呃，还好，在住院……不过没什么事。
    黑子：噢，那就好。
    又是一阵沉寂。
    忽冷忽热：你……没上班啊？
    黑子：不是，回家有点事。那我先下了，88
    忽冷忽热：88
    头像暗了。颜暖却看着对话框里的文字发呆。
    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南风时，她就见过她。那张从他的书里掉出的照片上，那个清纯可爱的年轻女孩……
    是云轻轻。
    原来她早就见过她，在他的书里……
    她也早就听过她的名字，在他的梦里……
    她甚至早就知道她的故事，在他若无其事地承认自己初恋被甩的说笑中……
    其实，她一直都在那里吧。一直，不曾离开过。
    颜暖关闭对话框，在电脑前呆坐了许久。
    聂瑞瑞是个快手，一下午就完成了几篇解说词的草稿，这让南风非常惊讶。
    “你很厉害啊……”
    颜暖毫不脸红地接受了他的夸奖。“你看还行吗？”
    “嗯……不错。就是有两篇语言还不太顺，可能要改改……这两篇稍微改一下就行，写得挺好……”
    颜暖仔细一看，被他夸奖的正是聂瑞瑞赶时间写出来的东西；而被他说不太顺的，则是她颜暖瞎攒出来的。
    高下立分，颜暖白他一眼。“改吧改吧，不嫌累你就改！”
    不知她为何突然又不高兴，南风只好说：“很快的，一会儿就改好……”
    “随你！”说着拎起自己的包就要往外走。
    “……去哪儿？”
    “出去。你慢慢写啊！”
    在街上乱转了一圈，吃了晚饭，又跑到电影院看了一部一小时四十分的电影。她特意选了喜剧片，然后跟着所有大笑的人一起大笑——尽管她闹不清这片子究竟哪里可笑。
    回到医院时已经天黑，南风吃过了晚饭，护士正在给他更换药水。而让颜暖惊讶的是，他真的已经完成了他那几篇稿子。她捧过笔记本细细一看，愣了半晌，不由得叹气：“南风……你才是真的厉害……”
    南风一笑，“写多了顺手而已……你去哪儿了？”
    颜暖看看他，这种时候丢下病人去看电影，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没……随便走走……”
    “……其实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不如回家吧……”
    颜暖一愣，还没开口，一旁的护士却笑起来。“口是心非了啊……刚还探头探脑盼着女朋友呢，每次我一走进来他就当是你回来了……”
    听了护士的话，颜暖一愣，扭头看看南风。南风忙要解释：“不是……”
    同病房老大爷的老伴却也笑着说：“刚才抱着电脑尽发呆呢，这会儿不好意思了……”一旁的女护工也在笑。
    南风一阵尴尬，顿时卡了壳，不知如何解释，颜暖却是一脸愕然。护士做完事，笑眯眯地看看他俩，转身走了。颜暖看看南风，又移开眼神，也起身往门外走。
    “……回去了吗？”南风坐起身子。
    “……厕所。”
    “哦……”南风点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像是松了一口气。颜暖心念百转，走出病房门的时候似乎听见那位大妈正和老大爷说着话。
    “……小姑娘挺能干的……会照顾男朋友……”
    这感觉……真奇怪……
    从水房出来，看到有个男人正在病房外，却并不进门，只靠墙站着。颜暖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罗阳？”
    “嗨，颜暖。”罗阳冲她点点头。
    颜暖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不进去吗？”
    罗阳摇头，“不了。”
    颜暖透过门上的玻璃朝病房里看一眼，南风正低头看着笔记本，似乎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她又扭头看看罗阳，“啊……我知道了。是你老婆叫你来探病的吧？”
    “还不是老婆呢……”罗阳一笑，“我自己来的，下班正好路过……听沈老师说他在这儿住院……”
    ……下午云轻轻才刚向她打听过他的情况，到了晚上罗阳又来了。真是不约而同，或者说心有灵犀……颜暖愣了半晌，也学他那样靠在了墙边。“说实话，没想到你会来……”
    罗阳一笑，“南风，还好吗？”
    ……连慰问的话都一样。“还行吧……”颜暖看看他，“我说，你来看他，是为了回家向老婆报平安吗？”
    罗阳想了想。“这个……没想过……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颜暖一愣，“找我干吗？”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想找人说说……可找不到人。你最近又不上网。”
    “说什么？先说好了，□□免谈！”
    罗阳笑起来，又沉默。
    颜暖看他一眼，“干吗啊，这么深沉……”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这么巧是吧。”颜暖叹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啊……”
    “是啊，没想到你在网上说起的心上人，就是南风……”
    颜暖立刻咂舌，“肉麻了啊！”
    罗阳呵呵一笑。颜暖斜他一眼。
    “那天的事……咳！徐放就是一神经病，你别放心上啊……”
    罗阳摇摇头，“过去了。”
    ……要真能过去了才好呢。“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
    罗阳一愣，笑一下，“这个，不好说……可能还得过一阵儿……看她家里是什么态度吧。”
    颜暖又觉得替他不值，偏偏摊上对方有这样的家庭。“你抓紧吧……反正都掉坑里了，再是什么刀山火海你也得认了……”
    罗阳笑，“那你呢？”
    “我？”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一个情况。”
    “我还好……要跳出来还容易……”
    “跳得出来么？”
    颜暖一撇嘴，“哼，说跳就跳！”
    罗阳笑，“暖暖……”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干吗？”
    “……我想抽烟。”
    “……去街上抽谢谢。”
    “……”
    颜暖目送罗阳离开，一颗心却像被拴了块石头沉到了沼泽底。罗阳会来医院看南风，会来找她说些没有重点的话，无非是因为他心里有事罢了。
    就和她一样，心里有好多事。
    撇开他们被耽搁的婚事不谈，即使没有女方家庭的反对，他和云轻轻之间仍有着尚未解决的问题。
    就和他们一样，有着许多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许他们更糟，甚至连问题都谈不上，有且仅有的，只是一些暧昧不明的情愫罢了。
    这可真是不符合她的风格，如此纠结不清；真的，不应该趟这趟浑水……这太不符合她的风格……
    当然，退缩也不是她的风格，可……
    颜暖靠在雪白的墙上，再一次想起了那晚。
    那晚，他望着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或许，真的应该跳出去了，趁现在还跌得不深、摔得不狠……
    可是……跳得出去吗？……
    回到病房，灯已经熄了，两位病人都已睡下。邻床的大妈几时走的她都不知道，只剩下照看老大爷的护工睡在一旁的躺椅上。病房里静悄悄的没半点声息。
    颜暖走到南风床边，他床头的灯还亮着，好像在等她回来。颜暖在他床边坐下，握起他打点滴的手，因为输液的缘故，手掌和整条胳膊都是冰凉的。她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试图让那里变得暖和些。
    南风醒过来，睁眼看着她。“……我以为你走了……”他轻声说。
    颜暖笑一笑，没回答。
    “……你去了好久。”
    “……我掉坑里了。”
    南风微微笑起来。他看到她搁在他胳膊上的手。
    “睡吧。”颜暖说。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悄悄潜潜地流过，渗入到身躯的最深处，那些本以为早就干涸皲裂的地方，仿佛被滋润了，霎时变得充盈饱满起来。
    “暖暖……”
    “……嗯？”
    他看了她好久。最后只是冲她笑一笑，闭上了眼。因为那股暖流，似乎快要漫入眼眶了。
    颜暖一直守着他，直到点滴挂完。护士来拔了针头，她再次握起他的手，有些心疼地看着他满是针眼和瘀青的手背。南风这次睡熟了，没有醒。她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到自己的脸上。
    “南风……”
    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忽然鼻子一阵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