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无药可解的毒

14


沐槿预定的机票是最晚的航班,我把它改签成了最早的一班。
    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窒息,连呼吸都是痛的。沐槿,沐槿,脑子里仿佛只剩下这个名字——
    什么是爱情?
    我原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如今,却反而困惑了。
    爱情,电影电视里看过不少,我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我以为爱情至少应该是两情相悦,才有可能为另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付出。现代人越来越精于算计,就算是感情也计算得一分一厘丝毫不差,你给我一丈,我便还你三尺,还有哪个傻瓜会明知没有回报却还是全情付出,并且不留退路?这样的情感,就算没有动心,至少也会动容,我有些自责:我本该对他好一点的,我也可以对他好一点的。
    我的整个人有些恍惚,直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渐渐清醒过来:已经对不起了一个,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况且,有些事情,不是感动就可以改变的。
    虽然脑子分外地清醒,但是心——明知道静远不可能知道这两天发生过什么,心却还是战栗不已。我在家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慌乱不已的心渐渐沉静下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轻轻地打开门,象往常一样,大叫了一声:“静远,我回来了。”
    我的话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反应,屋内静悄悄的,难道静远出去了?我怏怏地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静远的门前,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明知道静远不在,推开房门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却没料到静远竟然在。
    他的衣服整齐,双手抱膝,靠着床坐着,整个人有些呆滞,见我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门口,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
    我吃惊地看着静远,两天不见,怎么会是这副反应,难道这两天面试不顺利?看他脸色苍白,精神萎顿,病怏怏的样子,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我快步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好象有点热度,我小声地责怪道:“我才走了几天,你怎么就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吃过药没有?”
    静远偏了偏头,躲开了我的手,脸上的表情竟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我吃惊地看着静远,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了,我看着他,期待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可是,静远转过脸根本不看我,固执地沉默着。
    我的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静远很少发脾气,无理取闹更是少之又少,难道和沐槿去海南的事他知道了?我的心不由有几分慌乱,没由来地先有了几分胆怯,我推了推静远:“你怎么了?不舒服就躺下来歇一会儿,有没有吃过东西?我给你煮点吃的?”
    静远还是没有作声,我无奈,想了想还是先去给他弄点吃的,吃饱了也许心情会好点?刚站起身,手却被死死地拽住了,我低下头,静远的眼睛里带着极力压抑的怒气:“你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我有些手足无措,静远的表情不对,难道?我极力镇定,放柔了声音:“我想给你煮点吃的——”
    “你还管我饿不饿?”静远冷笑:“你还在乎我吗?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自挪用公款的事发生以后,静远对我的态度几近谦卑,今天这种语气,话里的含义——我的心一凉,和沐槿的事只怕他知道了。
    越是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仿佛越是容易被人知道。我从没有指望这次的事能瞒得了一辈子,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如果能够过一些日子,等时过境迁,等对静远的伤害没有这么大的时候——我的运气真是糟透了。
    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我静静地看着静远,静远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过了许久,他颓然地:“刘爽说在机场看见你和沐槿,我给你们公司打过电话——”
    静远的话说得没头没脑,不过我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我真的很不走运,我看着静远,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多少。是为了他才去的,这样说会不会太残忍?
    见我不说话,静远的情绪变得极为激动:“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吗?是不是真的?”静远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几乎歇斯底里:“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虽然问的是“是不是真的”,但用的却是感叹号,他不是想确认,他是早已认定,只是想要我一个解释。我垂下头,思索着该如何解释。静远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变得益发地恼怒,捏着我的手更是加重了力道,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愈加地凌厉:“你敢做却不敢当吗?为什么——”静远的眼神转而变得凄凉:“我让你这么失望吗,你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还是你终于有了借口可以名正言顺地投入那个人的怀抱——”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静远,虽然想过他会很生气,会因此说一些很伤人的话,但是,没想到他这么离谱,我又气又急:“静远,你,你没良心。”
    “没良心?”静远轻笑:“我确实没良心,拖累了你这么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说完,他猛地推开我:“既然都到他那里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静远的力气很大,我被他狠狠地推了开去,撞到了墙角,手、脚、身体都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但是,这些痛已经不算什么了,心里的那种刺痛,让整个身体变得麻木,根本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我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身体止不住地战栗,我似乎能体会那日我误会沐槿时他的心情了,被最爱的人误会,原来是这样的撕心裂肺,是这样的绝望凄凉。
    见我坐在墙角,许久也没有起身,静远这才惊觉可能用力过大,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就要伸手来扶我,但是,在几乎触到我手的瞬间,他发现了那条水晶手链,伸出的手就这样硬生生地缩了回去,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冷淡又凄清。
    我缓缓地站起身,只觉得满心凄楚,又是委屈又是愤恨,偏偏静远不识相,竟然还来招惹我,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手链,冷笑连连,虽然一个字也没说,但是那轻蔑的眼神,不屑的神情比世间最恶毒的言语还要伤人。
    我的眼神亦变得清冷,心里更是凄苦异常,相识相处了这许久,却原来也不过如此。我看着静远,心灰意冷:“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静远似乎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有些不忍,但咬了咬牙,还是冷淡地:“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知道,也许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的心仿佛在瞬间被炸开,血肉横飞,痛得几乎连呼吸都很困难,我看着静远那张冷静得有些陌生的脸,只想着自己一定要反击,我突然便笑了起来,不过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沐槿在一起?你真的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冰阳她根本没有钱,她根本没有能力帮我!”我看着静远的脸变得惨白,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一种报复的快感让我不顾一切地:“你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了,是为了你,为了你!”
    我突然就后悔了,我这是在做什么?如果静远无情地伤害了我,那么我现在说的话杀伤力更大,更伤人。是我最爱的人,宁愿牺牲自尊忍受屈辱也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伤害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
    仿佛全身的血液突然被抽干了,静远的脸象纸一般苍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踉踉跄跄地奔过来抓紧了我的手:“是为了我?竟然是为了我?”
    静远眼巴巴地看着我,如果可能,我真的希望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宁愿他误会我变心,也好过现在静远脸上万念俱灰的表情。我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静远,你听我说,你好好听我说——”
    静远的眼神呆滞,定定地看着我,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是为了我,是不是?是不是?”
    我闭上了眼睛,再否认也无济于事,我痛恨自己的不理智,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呢?站在静远的立场,会生气说些气人的话也情有可原,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呢?
    静远呆立了许久,我惴惴地不敢说话,突然,静远象是发了疯似地猛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我该死,我真的该死,我都做了些什么呀,我为什么不去死!”静远的力道很大,我用力抓住他的手,他却挣脱了仍旧大力地捶打自己,我吓坏了,一把抱住了他,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哽咽:“你不要这样,你真的不要这样,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静远终于停止了对自己的击打,呆呆地看了我几秒,猛地挣脱了我的拥抱,大步朝门口走去,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你要去哪里?”
    静远没有看我,声音冷静得有些可怕,咬着牙:“我去找沐槿。”
    我大急,更用力地拽住静远:“你去找他干什么?”
    静远转过身子,对着我伸出双手:“让他告我吧,让我去坐牢吧,我宁愿去坐牢。”
    坐牢?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事到如今,他没有想过应该先安慰我?还是只想着自己的骄傲、自尊,这样的静远让我真的很失望。我看着静远,心灰意冷:“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你知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坐牢,事已至此,你这样闹还有什么意义?
    “闹?”静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你说我闹?”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过了许久,才发疯似地:“我知道我罪该万死,也知道是你好心救我,是我不知感恩,忘恩负义,是没心没肺的坏蛋”静远边说边不停地向我鞠躬,眼神中的死寂竟然让我不敢伸手拦他,也不知道鞠了多少个躬,静远终于停了下来,唇边露出苍白的笑:“可是,就算你想救我,你可曾问过我,是不是要你来救?”静远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捶打着我的心:“如果知道自由是用这种方式换来的,我宁愿去坐牢。”
    静远的眼神飘忽,终于掉头就走,我伸出了手,竟然没敢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打开房门,他停了停,却没有回头,终于飞也似地跑开了。
    我怔怔地看着门口发呆,静远说他宁愿去坐牢,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可是,就算错了,如果重来一次,我相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错不错,而是能不能。
    正想着,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边频频回头一边大声嚷嚷:“语晨,林静远这是怎么了?见了我象见了鬼似的,叫他也不理。”
    竟然是多日未见的梓乔。我慌忙用手抹了抹眼泪,努力挤出几分笑意:“梓乔,你来了,我正担心你,可又不敢打电话给你,你来是不是表示没事了?”
    我拉着梓乔坐下,很高兴有人来可以分散一下注意力,再想着那些事,只怕我的头都要炸了。
    “我爸那边没查出什么大的问题,就是——。”梓乔的脸上有着劫后重生的庆幸:“要从职务上退下来,其实这样也好,可老头子有点想不通,天天象个祥林嫂一样在家里念叨,我实在受不了了,就逃难到你这里来了。我看林静远也一副逃难的表情,你们吵架了?”
    梓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看来刚才静远的表情一定很严重,看惯了和颜悦色他的梓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才一个劲地追问我,我慌忙起身:“你要喝什么茶?菊花好不好?”
    梓乔一把拉住了我:“我什么都不要,你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林静远的表情好奇怪,不过你的表情更奇怪,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语晨,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本来已经擦干了眼泪,可是梓乔几句温言软语,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竟又要落下来了。我一把抱住梓乔:“梓乔,梓乔——”
    梓乔轻轻地拍拍我的背:“有什么委屈,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真的想放声痛哭一场,也忍不住抽泣了几声,不过没好意思大哭,梓乔最近烦心的事也很多,我不想加重她的负担。我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努力绽放灿烂的笑容:“我没事了,真的。”
    梓乔一本正经:“想哭的时候就哭吧,不想当着我的面哭,背着人哭也没关系,千万不要忍。”
    我忍不住笑:“你以为我是爱哭鬼?我没有那么脆弱。”
    “我当然知道你很坚强,所以——”梓乔正色:“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脆弱得想哭了?”
    是什么让我想哭了?什么都让我想哭,一桩一桩,我看着梓乔,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我似乎难以启齿,梓乔也不逼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你那次到我家来找我,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因为我爸的事焦头烂额的,也就没多想,事后想想你当时的语气很急,应该有急事找我,是什么事?是不是要我帮忙?现在解决了吗?”
    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如果,如果梓乔的父亲没有出事,那么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命运,真是和我开了一个大玩笑。
    我粗略地把静远挪用公款炒股的事说了一下,梓乔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竟忍不住跳了起来:“林静远,他的胆子可真大,我一直以为他老实稳重,想不到——啊——”梓乔轻轻地叫了起来:“你上次是不是想问我借钱?那后来有没有借到?”
    我呆了呆,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借到了,我从另一个朋友那里借到了,现在没事了。”
    梓乔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不过——”梓乔表现得极度地义愤填膺:“这个林静远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事也敢做,还好公司不追究,否则——”梓乔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困惑:“犯了这么致命的错,他还敢给你脸色看!语晨,我看你也太纵容他了!”
    我有些后悔不该告诉梓乔这许多,她本来就对静远颇多微词,以后只怕更没有好脸色给他了。一个是男朋友,一个是最好的朋友,我的头愈发地痛了。
    梓乔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捅了捅我:“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我不解地看着梓乔,她向来口无遮拦,是什么话这般小心翼翼?
    梓乔轻声地,带着深深地困惑:“你觉得林静远爱你吗?”
    我一愣,静远爱不爱我,这还是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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