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无药可解的毒

沐槿的爸爸看来果然大发雷霆。
    第二天依约过来吃饭的沐槿，额头上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饶是他前额的刘海长，也遮不住。这道伤口太过触目惊心，我以为是不小心撞的，所以多嘴要他下次小心一点，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如果会，那真是可惜了他这张几近完美的脸。
    沐槿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倒是不怎么在乎：“再小心也没用，老头子一不高兴就要揍人，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
    我大吃一惊,指着他的伤口有点不敢相信：“是你爸打的？他下手可够狠的，你做什么了，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沐槿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我想起他昨日的话，有点不敢相信：“就因为你下了飞机没有直接回家？”想想也不可能呵，现在哪里还有这么□□的父亲？再说沐槿也是个刺头，哪能乖乖就挨揍？
    见我胡乱猜测，沐槿摇了摇头：“不是，其实我爸没有直接揍我，他只是气得摔了杯子，我是被玻璃碎片划破的，我早知道他发脾气的时候就该躲得远点的，他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烦死了。”
    这么不讲理？我还是有点不信：“怎么会无缘无故就生气呢？你做什么了，他这么生气？”
    “其实也没什么”沐槿耸了耸肩：“就是不听话呗，他要我留下来的时候我不声不响地去了美国，然后又自说自话地回来了，然后又走又回来，我没有一次听他的，所以光火了。”
    我有些心虚，他来来去去这么多次，好象都是因为我。那道伤口看起来也更加地触目惊心，我小心地碰了碰：“疼不疼？”
    沐槿的表情很奇怪，似是害怕我碰他的伤口，他向后仰了仰，还用手拨拉了两下刘海，似是想要遮盖住这道伤痕，他动作的幅度很大，我因此看到这道伤口的上方竟然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看样子应该是很久远的伤口，那道疤痕的位置——我忍不住又伸手，这次沐槿的反应很快，他飞快地闪过了我的手，我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在半空中顿住了，我有些难堪，他避我不及的样子就好象我在占他的便宜，我慌忙解释：“你疤痕的位置——”我撩起自己额前的刘海，让他看我额上的疤：“和我的位置差不多，有些奇怪，所以想看看，不是想占你便宜。”
    想想我也不可能占他的这种便宜，可看沐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分明就是这样以为的，我没好气：“我就想看看你的这道疤痕，没其他意思，你放心好了。”
    “疤有什么好看的。”沐槿顺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有意识地掩住了疤痕，我有些好奇：“上面的疤也是你爸爸打的吗？看来你从小就调皮，所以老是挨揍。”
    “小时候调皮爱打架是真的，不过不是我爸打的——”沐槿的唇边露出淡淡的笑，一副很神往的表情：“很久以前的事，都快记不得了。”
    沐槿的笑容看起来很甜蜜，显得有些妖娆，看得我有些恍惚，幸好沐槿并未看出我的异样，只是问我：“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再次撩起额前的刘海，很骄傲地：“是光荣的印记。以前我们学校有一个男生，可讨厌了，老是欺负女孩子，所以我替所有被他欺负过的女生复仇，和他打了一架——”
    “结果如何？”沐槿看着我笑：“看你的疤就知道你一败涂地，想不到你斯斯文文的，竟然还会打架。”
    “错！”我更加地骄傲：“是两败俱伤，他也挂了彩，位置也是这里，我们还一起被罚站——”
    “后来呢？”沐槿似乎也来了兴趣。
    后来？我想了想：“后来他就不太欺负其他女孩子了，只欺负我。”想起来还是有些生气，扯掉我辫子上的蝴蝶结，掀我的裙子，偷拿了我的铅笔，虽然后来赔了一盒新的给我，但那是我最喜欢的米老鼠铅笔，阿姨从美国带回来的，外面没得卖的，总之是个讨厌鬼，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讨厌的人。
    沐槿抚掌轻笑：“你知不知道，小男生一般只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说不定那个小男孩一直喜欢你呢。后来呢，你们有没有什么后续发展？”沐槿好奇的样子很三八。
    “什么喜欢？”我嗤之以鼻：“谁会喜欢那样的男生，长得又瘦又黑，脾气死犟死犟的，我看过他和好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不吭声，一句求饶的话也不肯说，所以被揍得更狠。小小年纪也不懂得变通，更不爱说话，好象连笑都不会，幸好，没多久他就转学了，要不我的小学生涯一定是个噩梦。”
    沐槿的表情有点奇怪，闷闷地不说话，过了许久才很突兀地：“去看电影吧。”
    他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刚刚还在谈我的童年往事，怎么突然就要去看电影了，一起吃饭，还要看电影，不能让他误会我现在很随便，来者不拒，我摇摇头：“累了，明天还要上班，下次吧——”
    沐槿撩起了额前的头，让我看他额上的疤，不用说一个字，我也知道是我的错，既然受伤的人想要看电影，那就看呗，下不为例就是了，不过当然先要说清楚：“只是单纯地看电影，不代表什么——”
    我的话未完，整个人已被象只小鸡般被沐槿拎了起来：“你矫情不矫情？不过是看场电影，又没有叫你以身相许，偏就这么多废话。你也没地方可去，我也需要打发时间，两个人凑合凑合，也没什么不好吧？就你想得复杂，累不累？”
    还说我废话多，我不过说了几个字，他就这么一通，我刚要表示我的不满，他一把拽过我，飞也似地往外跑：“来不及了，电影要开始了——”
    没想到沐槿想看的竟是一部老片，大话西游。电影很长，时间消磨得很快，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笑得出来，随着故事情节，沐槿笑得很大声，自然地，我也忍不住笑了，渐渐地也笑得越来越大声，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原来笑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我以为我已经忘记该怎么笑了呢，我已经正常了吧？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部电影我不记得到底看过多少次了。第一次看得懵里懵懂的，看不太懂，所以不是很喜欢，可是反复看过几次后，不只是喜欢近乎痴迷了，原来有很多东西，是值得细细品味的，所谓的经典就是百看不厌，每一次都有新的领悟。
    不知是不是因为看过结局的关系，每次看到周星驰说出那句最经典的“曾经有一段感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凄凉，眼泪就很难忍住，看一次哭一次，静远说我太多愁善感，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可是，下一次，眼泪还是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这次，没有哭，我出奇地冷静，如果一定要给这段感情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有那么长久的爱情吗？我在心底冷笑：爱情善变，一万年的爱情？至尊宝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下意识地朝身旁看了看，沐槿看得专注，听到一万年的时候表情很是动容，很投入的样子。我有点吃惊，这部片子受到很多男生追捧，不过多半是因为其经典的台词，象沐槿这样注重情节的好象不多，我有点好奇，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他：“怎么想起来看这部电影？很老的片子了，以前没有看过？”
    沐槿正专心开车，不过还是很耐心地回答我：“看过很多遍了，不过还是喜欢看。”
    我一愣，跟我还挺象的，有点好奇，所以追问：“为什么喜欢？最喜欢哪部分？”
    “好象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喜欢了，最喜欢的——应该是‘有一段感情摆在你面前’那一段，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感动，可能是因为知道后面的结局，反而多了一层领悟，其实蛮怪的，每一次看这部片子，感觉都不一样，总会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有时候还会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很奇怪，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部片子看了二三十遍也不觉得厌倦，看来我这个人真的很念旧，太长情了，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可靠？考虑看看——”
    沐槿突然欺近我，把我吓了一跳，他的眼睛里是促狭的笑，见我吓了一跳的表情，调皮地冲我眨眨眼睛：“别害怕，玩笑，只是和你开玩笑，不是真的要你考虑——”
    我掩饰地笑笑，事到如今，我仍然分不清沐槿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玩笑，是我太笨还是他的演技太好？
    “一万年的爱情，你怎么想？”既然看不清，我识相地转移了话题。
    沐槿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什么怎么想？你是问我相不相信有这么持久的爱情吧？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我知道你是不相信的，那么我的答案对你有意义吗？如果我说我相信，你会信吗——”沐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你，我宁愿相信是有的，给自己一个希望，才可能重新开始，不是吗？”
    沐槿的观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他似乎看穿了我，说的话也咄咄逼人，我支吾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被火烫过一次，下次见到火再伸出手，那不是成傻子了吗？”
    “那也不一定”沐槿看着我轻笑：“姑娘，虽然全球天气在变暖，但上海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尤其是你又怕冷，伸出手烤烤火，温暖一下自己不好吗？怕被火烧伤，宁愿冻死也不愿伸出手，我看这样的人才是傻子勒。”
    说得倒是轻松，我正待反驳，却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怎么和沐槿讨论起爱情了，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气氛还如此轻松愉悦，我是寂寞得太久了，还是被静远伤得太重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现在正常吗？
    沐槿并未发现我的异样，他似乎说得兴起：“我说得有道理吧？如果我是你，我就再试一次，反正已经输过一次，输无可输，再惨也不会比上一次更惨吧？”
    是呵，应该不会比这一次更惨，我得到过教训了，如果真的有下一次，我决不会全情投入，所以不会象这次，输得一败涂地。
    见我没有作声，沐槿轻轻地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趁虚而入，我当然不能说对你完全没有想法，但我很清楚，就算重新开始，你也一定不会选我的，我明白的。”
    他怎么会这么了解我？今天的沐槿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我愣愣地看着他，沐槿笑：“我说对了吧？你很想忘记过去的一切，而我，是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过去的人，所以你决不会选择和我在一起；还有，这次的事，你对男人有了戒心了，很害怕自己会再次受伤，所以自然不肯象从前般投入，所以你又不会选我，因为我对你太好了，你会觉得对我不公平，所以，无论我怎样对你，我注定是出局的一个，我说得没错吧？”
    今天的沐槿怎么这么聪明，看得这么通透？正是我心里想的，被他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我有些尴尬，沐槿倒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其实你不必想得太多，要和什么样的人开始，什么样的人又绝对不可以，完全没有必要，爱情，我以为最随心所欲的才是真正的爱情。我和你，我们好象都太固执了，我固执地对你好，你固执地对我不好，其实爱情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所以不要给自己那么多框框，顺其自然就好，说不定这样走下去，有一天，你死心塌地地爱上我，而我，那时候可能一点也不喜欢你了，所以不要排斥我，给我一个机会，说不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最随心所欲的才是真正的爱情，或许吧。在感情上，我似乎过于谨慎，太小心翼翼了，顺其自然，倒是好，就象沐槿说的，也许很快他就不喜欢我了，他本来就喜欢得有些莫名其妙。况且，现时的我，也没有挑剔的资格，有的时候，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
    沐槿并不经常来找我，他很忙。听说又回公司上班了，不过因为上次任性地离开，所以要在公司重塑形象，当然需要加倍地努力，偶尔来找我，脸色不是很好，疲倦得都睁不开眼了，一见到我就说累，要我赶快给他补充能量，他所谓的能量，当然希望是我的热吻之类的，我的反应当然是狠狠地给他一记，打掉他脑子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
    不过，除了口头上占些小便宜，他倒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我们的关系可谓一日千里，已经可以算是好朋友了，可以笑、可以闹，在一起轻松自在的好朋友。
    我觉得欣慰，所谓雾里看花，沐槿对我的执著，可能正是因为看不真切的缘故，相处得久了，那种朦朦胧胧本就不真切甚至可能是想象出来的情感，自然也就淡了，相处便也越来越自在了。沐槿再也没有用那种深情款款的眼神看我，也没有对我说过出格的话，甚至连暧昧不清的话也没有，他似乎已安心做我的朋友，对我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小心翼翼，不时地还会冲我发脾气，指手画脚要我做这做那，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我喜欢目前的相处方式，说实话，我寂寞，需要朋友，但又很害怕过于亲近有负担的朋友，我似乎越来越习惯生活中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个人的生活。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在慢慢复原，伤口在结痂，也许不久就可以痊愈了吧？
    我似乎被生活的表象所迷惑，以为，有些人，有些事，不刻意去想，就代表已经忘记，事实呢——
    我终于到了验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