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怪谈

6、清净之所难以清净,祸事过后又起祸事


    书接上文,玉芝与赵老四、徐老秃诉说三轩班发生的怪事,越说越邪乎。徐老秃是个急性子,想要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儿,于是让玉芝快些说说。他要看一看事儿究竟有多邪乎,难道要比兄弟赵老四家里的事儿还要邪乎不成?
    玉芝刚想说话,突然间好似想起嘛事儿,她顺着炕沿儿站起,走到屋门处,朝外面叫喊:“顺子”。
    院外那跟班丫头应了声:“二姨,嘛事儿?”
    “把我那宝贝盒儿拿过来。”
    “成,我这就给您拿过去。”
    不一会,那个叫顺子的小丫头跑着个长条盒子跑了进来,这盒子是上好的木材制成,雕工精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的物件儿。
    顺子把盒子打开,开始往炕桌上摆东西。赵徐二人一瞧,原来是抽大烟的器具,二人明白了,玉芝这是要“美”一口。
    一切排摆利落,顺子拿出一盒洋火将烟灯点着,开始给她口中的“二姨”,也就是玉芝烧“泡儿”。
    一见赵徐二人脸上带有惊诧,玉芝有些不好意思了。
    “嗳,要说我这人也够没出息的,好的没学会,尽学些邪的歪的。前两年闲的没事,跟着小金宝学会了抽大烟,现如今离不开这玩意儿,一天不烧几个泡儿,这浑身上下不自在。咱既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必藏着掖着,徐二哥、福生兄弟也别嫌弃,我这会子没出息的劲头上来了,要不抽上几口,漫说是说话,就连坐我都坐不住。”
    玉芝满脸带着羞愧,显得也就不那么自然。
    这玩意儿赵徐二人尽管不抽,但没少见,小南台子地方不大,但有几户家中就抽这个。尤三爷的老娘就是其中之一,老太太每天下午睡午觉之前,必须让儿媳妇伺候自己“美”上几口,要不然睡不踏实。人家抽大烟讲究,从不多抽,左六口、右六口,多一口都不抽。抽完之后,嚼几个橘子瓣儿,再喝两口润肺茶,将肺里的积痰咳出来,而后美美睡上一觉。老太太如今七十好几,精气神十足,胃口极好,吃嘛嘛香,八成是托了这大烟的福。
    二人尽管知道这玩意儿抽多了没好结果,但也不认为这是坏东西,徐老秃一笑:“妹子,人这一辈子数来数去就这么几十年,该美就美,你美你的,不用管我俩。”说完话,徐老秃拿出旱烟袋,将碎烟叶堆满烟锅,借着烟灯点燃,开始喷云吐雾一番。
    玉芝让顺子又拿来一个厚厚的棉垫子,半躺在上面,让顺子伺候自己烧了几个烟炮,完事之后,闭上眼一句话也不说,静静躺了一小会,翻身坐起,人登时有了精气神,脸上的气色都不一样了。她让顺子把东西收拾利落,依旧到外面等着。这回人精神了,说话气力也感觉比刚才足了。
    只听她说道:“说起邪行,还需从城外的五柳庵说起。二位可听过这个地儿?”
    赵老四平日不怎么出村,外面的事儿经历的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徐老秃不一样,他早先靠着替人赶车送货为生,天津卫城里城外的地儿都门儿清。
    “这地方我知道,平地生出五颗大柳树,旁边那尼姑庵借此得名五柳庵,是不是这么回事?”
    玉芝一听,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个地儿。要说也怪了,照理说这地方就算再不济,可也供着佛爷,邪魔妖祟就算胆子再大,它也不敢来。可偏偏坏事,就坏在这里边。”
    “噢,我听说五柳庵的大当家,好像法名叫惠海的老尼姑有点道行,难道她也制不了这些邪祟?”徐老秃接过话来,搭了这么一句。
    “咳,徐二哥说的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早先五柳庵的大当家的确是惠海老尼姑,可前些年她就羽化登仙了。如今的当家人叫妙修,论起来她还是我的师妹。”
    一听这话,赵徐二人一愣,心说这位玉芝越发不简单了,早年就是个土窑子的姐儿,现如今又是三轩班的二当家,又跟尼姑论姐们儿,了不得,这人了不得。
    一见二位这种表情,玉芝咯咯一乐,接着说:“瞧把二位吓得,说起来,我这师姐的身份来的也忒是玄乎了点儿。这个妙修原本不是出家人,她早先是三轩班的姐儿,俗名叫秀儿,小模样长得顺溜,因而攀上了有钱人。金家窑有个大户名叫冯金汌,人称冯三爷,有个外号叫冯大脑袋。他是三轩班的常客,格外稀罕秀儿,于是暗地里瞒着家里的母夜叉替秀儿赎了身。他本想买个宅院藏着秀儿养外宅,可宅子还没选好,事儿就传到他家那母夜叉的耳朵中。这老娘们儿可不是善茬子,叫上自己的几个娘家哥哥,愣是大白天在侯家后的大街上拦住了冯大脑袋的小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自己老爷们儿脸上抓的跟大花猫一样。她那几个哥哥还当街砸烂了冯大脑袋的轿子,扬言若依旧亏待自己妹子,下次不砸轿子,砸他狗腿。这下可把冯大脑袋折腾够呛,他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丝毫不敢得罪母夜叉。这母夜叉娘家有财有势,出了好几个官儿,冯大脑袋的买卖还需人家关照,就算再借给他俩胆儿,他也不敢在自家老娘们儿面前‘炸刺儿’。”(炸刺儿,天津话,意指找事、刺头的意思。)
    说着,玉芝又是一乐,显然是看不起这个外号叫冯大脑袋的窝囊废。
    啜口茶,接着说道:“冯大脑袋经历这事之后,不敢再有买外宅的心,可又必须找地方安置秀儿,于是找到小金宝,让她给帮着出出主意。小金宝多会来事儿,骂冯大脑袋光是脑袋大,可里面一半面,一半水,一晃悠就成浆糊。想养小的儿(小的儿,天津俗语,需用儿话韵读,泛指小老婆、小妾、最小的孩子等等)还不容易,何必非要买什么外宅,如今五柳庵正想找人筹点钱再盖几间房,你冯三爷有的是钱,那惠海老尼姑又是个爱财的姑奶奶,你给她把那几间屋盖了,让你的秀儿住在里面,权且做个俗家弟子。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外人问你干什么去,你就说去礼佛。五柳庵内偷姑子,朝伐夜弄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番话说完,赵老四不好意思的傻笑起来,他为人憨厚,一听这风月事儿,还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了。
    徐老秃一看他这副傻样,憨笑两声,说道:“妹子你说你的,我这老兄弟人品实在,你别介意。”
    “嗨,徐二哥说的这是嘛话,老兄弟一看就是实在人,这年头,赛我老兄弟这样的好人,少了!”
    不得不佩服玉芝这些年是真的见了世面,早先的山东口音一点也没了,满口津味儿,说出的话就让人那么爱听,还格外显得有里有面。
    赵老四不笑了,反让二人说的更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起身把徐老秃的旱烟袋拿过来,自己装满烟锅,点火抽了起来。两眼时不时看看玉芝,意思是让她往下接着说。
    玉芝接着说道:“冯大脑袋真听话,立马找到惠海老尼姑,给庵里盖了新屋,秀儿住了进去,拜了惠海为师,取了个法名叫妙修。这下冯大脑袋算是心满意足了,原先是三轩班的常客,摇身一变成了五柳庵的常客。惠海老尼姑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看不见,还叮嘱几个徒弟把嘴巴闭严了,别往外面嚼舌根子。她那几个徒弟也不是嘛好鸟,其中有个叫妙香的,仗着有几分小模样,自个儿靠上了冯大脑袋。冯大脑袋巴不得这好事上门,原先五柳庵就妙修一个相好,这下可好,一个变俩。妙修倒也大度,从不为此吃醋,还跟妙香成了姐们儿。自打秀儿成了妙修,小金宝没事也往五柳庵跑,每次都拽上我陪着,她尤其信神信鬼,别看为人不咋地,可对佛爷倒是虔诚的很。秀儿早年在班子的时候,管她叫妈妈,如今还照样这么喊。我呢,则成了她的二姨。可没多久,我这辈儿降了一级,从二姨变成了她的师姐。惠海老尼姑有天看到我,说我有慧根,与佛有缘,想收个记名弟子。我倒也没嘛意见,就这样,我拜了惠海为师,她给我起名叫妙玉,跟妙修她们一个辈儿。于是乎,我就成了她师姐。不过她有规矩,从不这么称呼我,多会儿都喊我二姨。说到底,我也没剃度,我也不修行,却也混进了姑子堆中,这事闹的,我自个儿都觉得可笑。”
    徐老秃“啧啧”几声,表示称奇。他心说,人家玉芝就是有本事,从玉芝变成小玉宝,又从小玉宝变成妙玉。看来,这是个福气之人啊。
    玉芝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嗨”了一声,接着说道:“人这一辈子,嘛事都遇得上,我哪曾想过跟姑子还有缘呢。没多久,惠海老尼姑得了场重病,药石无灵,她羽化之后,妙修成了当家。偏巧小金宝因为自己傻宝贝儿撞邪的事儿越发信奉鬼神,只要有空就往五柳庵跑,我有事就在三轩班,没事就住五柳庵,本来嘛事没有,可有一天,出事儿。我估摸着,惠海老尼姑不在人世了,这五柳庵也镇不住邪祟了。有一天,天刚擦黑,冯大脑袋又来了,我当时恰逢住在庵中,跟他打个碰头,他也学着妙修喊我二姨。平日见到冯大脑袋也没觉得怎样,多数时候还跟他开个玩笑嘛的。可那天我猛然间感觉他有点不对劲,跟平常大不一样,至于那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平常见他,大脑门油光发亮,一张大脸满是喜兴,多会儿见人都笑呵呵。可那天再看他,脸色一点光都没有,也没了往日乐乐呵呵的劲头,一对小眼珠直勾勾往你身上看,让人感觉瘆得慌。我当时心说,坏事,八成这倒霉玩意儿跟小金宝那个傻宝贝儿一样,让邪祟给迷上了。咳,不愿意遇到嘛,偏偏遇到嘛,敢情让我猜着了。你猜怎么着?”
    赵徐二人赶紧问:“怎么着了?”
    “咳,出人命了呗。”
    “哎呦,莫非冯大脑袋死了?”
    “咳,他死不死倒是没嘛,死的是庵里的姑子。”
    “呀,照这么说,八成是你那师妹妙修吧?”
    徐老秃越听越邪,因此嘴也越急。
    “哎……,妙修有福气啊,躲过一劫。死的是妙香。”
    “哦,妙香?”
    “没错,就是妙香。那晚也怪了,我眼睁睁看着冯大脑袋到了妙修门口,却突然站住脚不迈步了。而是用鼻子左闻闻,右嗅嗅,接着退后几步,跟怕嘛赛的,直接跑跨院妙香屋里去了。我当时也没理会,但心里总感觉不踏实,于是进了妙修的屋,这才知道妙修来了月事儿。我想起老人说的话,邪祟怕女人的月事儿,冯大脑袋不进屋,莫不是身上真跟着嘛邪祟玩意儿,闻到了月事儿的气味不敢进屋?我赶紧跟妙修说了这事,她也嘀咕半天,我俩正说着呢,就听跨院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接着是妙香变了音的哭喊声。把我吓得险些没趴地上,我有心去看看,可又不敢。妙修也吓得爬到床底下不敢出来。庵里有个打杂的婆子马五姑跑进屋里,她胆子比较大,说要过去瞧瞧,我拉着她不让她去,怕她去了也出事儿。等过了一会,妙香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听到有人跑出来的声音,我吓得不敢动地儿,可顺着半开的门缝看的真切,刘大脑袋满脸满身的血,疯了似的跑出庵外。”
    “哎呀,这事闹的,可真够瘆人的。”赵老四不爱说话,这会子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吗,太瘆人了。”玉芝接着说道:“见冯大脑袋跑了,半天没动静,八成是不回来了,我三个大着胆子出了屋,其余屋里住的几个大小尼姑也都哆哆嗦嗦出来,我们这些没把儿的如今也学着老爷们儿的样儿给自己壮胆,口里骂骂咧咧到了跨院一瞧,妙香那屋的屋门四敞大开,隐隐约就见屋里地面上躺着个人,看身上穿的像是妙香。远处看不打紧,等凑近了一瞧,吓得我们撒丫子就跑。这那还是个人啊,脸都没了,脖子以上都啃干净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啊!没报官吗?”徐老秃催问。
    “出了这档子事儿,哪敢不报官。天津县太爷胡鼎仁连夜就带了差官到了庵里,问了缘由,查了现场。仵作说妙香是被活活咬死的,太爷派人去金家窑拿冯大脑袋归案。可万没想到,冯大脑袋没事儿,三轩班又出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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