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

第95章


出殡人向着老宅走来。曲宝蟠停住马,退到一旁看着。“谁死了?”他问一个执着竿子的麻衣老人。白布条在老人的额头上飘着:“我儿死了。”
曲宝蟠道:“怎么不见你儿子的棺材?”
老人道:“这身衣冠就是他的棺材。”
曲宝蟠看了看竿上撑挂着的一身蓝布学生装和学生帽,问道:“你儿子是读书郎?”老人道:“去日本读了书,回来就死了。”
曲宝蟠道:“还是留洋学生?怎么死的?”
老人道:“打仗打死的。”
曲宝蟠道:“这么说,你儿子还是吃饷的兵爷!明白了,你儿子死在战场上,运不回尸身了,就以衣代棺。好!能死在战场上,比死在家里有脸!对了,他在哪位大帅手下吃粮?”
老人道:“听说是麻大帅。”
“麻大帅?”曲宝蟠一怔,“你儿子死了多久了?”
老人道:“报丧帖子是昨天送到的,没写着我儿死于哪天。”
“麻大帅,”曲宝蟠脸上露出喜色,自语道,“看来,你是开拔了!”
他一夹马腹,马往镇外方向驰去。
他内心狂野的喊了起来:“打仗了!打仗了!本王爷要带上一支马军,好好杀它一场!杀得它昏天黑地!”
他大笑起来。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停住了马,猛地勒过马首,重又向那老宅驰去。老宅门口,为“衣棺”出殡的队列在宅门口停着,烧着纸钱,哭声一片。
曲宝蟠的马在宅门口停住。“告诉我!”他对烧纸钱的人大声问道,“宅子里那个画马的老头,是个什么人?”
老人道:“他是这儿的守棺人,没事的时候就画马。”
“这老马头,为什么画马?”
“他说,他姓马,就画上马了。”
“就凭着自己姓马,就画上了马,这话,本爷不信!说,此人还干过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听人说,他当过带兵的大将军,在他手下战死过三千匹马和五千兵弟兄,所以他就来这武马镇,替回不了家的兵弟兄守上了衣棺,还画起了那些战死的马。”
曲宝蟠沉默了。好一会,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金锭,“咚”地一声丢在烧纸钱的人丛里,大声道:“你们听着!那个画马的老头,昨晚上对本王爷做了手脚,刚才被本王爷打死了!这锭金子,是他的棺材钱!你们好生替他收了尸,再替本王爷买上九十九匹大纸马,替那老头守七七四十九天灵!都听明白了么?”
送殡人惊呆了,怔怔地看着曲宝蟠。
“喀嚓”一声,曲宝蟠手腕一抖,长枪上了子弹,吼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送殡人颤颤地回话:“听明白了!”
曲宝蟠这才挤出一缕既悲怆又狠鸷的笑容,拍马而去。
送殡人在满天飞舞的纸钱里看着曲宝蟠远去。
奔流的黄河水发出震耳巨响,艄工的号子声在波涛间起伏。
黄河河岸上,风筝牵着两匹马,走在金袋子身边,金袋子的眼睛上仍蒙着那块黑布。风筝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去,突然叫了起来:“金爷!快看!巧妹子把瞎眼老马牵来了!”
金袋子缓缓回过脸去。熟悉的马蹄声渐渐传入金袋子的耳朵。金袋子抬起手,一把扯去黑布。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透过这片白光,金袋子看到了瞎眼老马的模糊影子!他的嘴唇抖动起来,突然大喊一声:“老爹!”
他向着瞎眼老马奔去!
可是,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瞎眼老马对着金袋子蹭了一下蹄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向着突兀着一块黄河岸石走去!
金袋子明白了什么,呆住了,大声喊:“老爹!你停住!”
瞎眼老马上了大石,回过身来。它透过蒙在眼上的白布看着自己的主人,点了三下头,又曲了三下前蹄,嗓子里发出三声悲凉的低鸣。
这是马与主人告别的仪式!
瞎眼老马用脑袋蹭了下巧妹子的身子,然后从容地回过身去,面对着黄河,突然纵身跳了下去!
金袋子震惊了!
风车震惊了!
巧妹子震惊了!
金袋子奔到河石上,对着黄河狂声喊:“老爹——!老爹——!”
风车奔到河石上,对着黄河狂声喊:“瞎眼老马——!瞎眼老马——!”
巧妹子奔到河石上,拍打着胸脯,对着黄河发出一声声惨叫!
河水汹涌,瞎眼老马已被卷得无影无踪!
黄河边山崖间,行走着的宝儿突然站停,仰起脸,“咴咴咴”地发出一声悲嘶!
赵细烛、鬼手、风车、金袋子停住步,侧耳听着远来的涛声和身边宝儿的嘶声。他们发现,身边的马儿都在淌泪!
河岸一处高坡,白玉楼和邱雨浓的马在劲烈的山风里站着。两人显然都看到了瞎眼马跳下黄河的一幕,脸上一片肃然。
“知道瞎眼马为什么要跳河么?”许久,白玉楼问。
邱雨浓道:“为了汗血马。”
“是的,它知道自己眼睛瞎了,不能再拖累寻找汗血马的金袋子,所以就选择了死。”
“我从来不信马会比人忠诚,可现在我不能不信。”
“看得出,你现在更想得到汗血马了。”
“不,正相反,我知道我不如马,所以我不配得到马。”
“你想退出了?”
“是的,想退出。我本该知道,世上能配我这把刀的,只有我自己。”说罢,勒过马首,向石坡下走去。
白玉楼也掉过马首,驰下坡,拦在了邱雨浓的面前,目光里闪着女人的柔光:“真的要走?”
“真的要走。”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你一样,也想退出,你会信么?”
“不会信。”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一件事。”
“什么事?”
“护送汗血马回天山。”
白玉楼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护送汗血马去天山?”
邱雨浓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是猜的。”
白玉楼一脸正色:“你没猜错!”
邱雨浓掩藏住自己眼里隐显着的一丝狡猾,逼视着白玉楼的眼睛:“但愿如此!”
脸色悲痛的金袋子穿着一身麻衣,额头上扎着一条长长的布孝带,边走边往黄河里撒着纸钱。头上也扎着一条白孝带的巧妹子扛着一根细竹竿,竿上挑着一匹用白布剪成了马,坐在金袋子的肩头。
大把大把的纸钱在“马旗”下飞扬。
风筝骑马走在金袋子身边,低声道:“还记得那回在出京城的路上么?我,风车,还有你,看见有一个人,骑着白马,穿着白衣,举着白旗,拿着白鞭,在月亮底下走着。我和风车问你,这人是干什么的,你说是招马魂的。没想到……现在我又看见了一个招马魂的人……这个人,会是你……”
金袋子将手里最后一把纸钱撒出,对着黄河突然大声喊:“老爹——!我代宝儿谢你了——!”他从风筝手里接过马缰,重重地骑上了那匹为他备着的马。
风筝感觉到什么,回脸四望着,对金袋子道:“我好像听到宝儿的叫声了。”
金袋子没有说话,牙关咬得铁紧,脱下麻衣,摘去孝带,从巧妹子手里取过“马旗”,一同扔下了黄河。他抬着泪眼,久久地望着在河水上飘流远去的“马旗”。猛然间,他掉过马头,向着一条峡谷驰去。
风筝抹去脸上的泪,拍鞍跟上。
黄河崎岖的河岸弯弯曲曲。河水奔流,涛声如雷。
白玉楼大声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护送汗血马回天山么?”
邱雨浓道:“这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
“可你必须知道!如果我再隐瞒你的话,那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你不会再与我同行!”
邱雨浓在心里说:“看来,征服一个女人远比征服一匹马容易。她对我已经不设防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他的脸上浮起了莫测高深的微笑。
金黄色的河谷土道散发着石头风化的气味,阳光在这里也变了色,变得像是刚从熔金的坩锅里捞起来似的。
白玉楼和邱雨浓并辔走在这片金色中。
白玉楼道:“一切都要从那次对我的暗杀说起。当时,我绝对没有想到,那个曾笑波雇下的两个杀手,竟然没能杀死我……”
邱雨浓道:“救你的人是谁?”
白玉楼道:“是一个叫包清池的黑道老大。而他之所以救我,是因为受了一个人的委托。”
邱雨浓道:“这个人是谁?”
白玉楼:“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竟会是当年从天山盗回汗血马的索望驿!”
她眼前浮起了当时的情景,这情景多少回在她的梦中一遍遍地上演着,令她热血奔涌——
破屋里亮着一盏油灯,灯下落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白玉楼抬脸看去,突然失声道:“是你?”……坐在椅上的是个眼睛上蒙着块黑布的人,他是索望驿……
索望驿从黑暗中递出一封信来,道:“我请你办的事,都写在这封信上!”……白玉楼接过信,拆开,飞快看了看,猛地抬起脸:“汗血宝马?你要我保护一个人,帮他将汗血宝马送回大草原?”……索望驿道,“是的!你先要找到一个人,这个人将会替我把宫里的那匹汗血宝马送回天山去,这个护送汗血宝马的人,就是你要保护的人。”……白玉楼道:“我明白了,你救下了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把汗血宝马送回天山,而要让汗血宝马平安回到天山,我必须把送马的人保护好,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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