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质量

第43章


这些人自小在北京混着,连百里以外的长城在他们眼睛里都是土气的。他们是呼吸着皇城根纯正的城市气息长大,自然也有他们通透的道理。但他们的通透是世故的,无端地自大的,而不是被养出来的。王祈隆也通透,王祈隆却是把这个社会上的各种滋味都尝尽了的通透,王祈隆的通透里尽管也有沧桑,有伤春悲秋,有怜天悯人,可比起那些人,宽容和大气的成分就大得多了。
那个名叫安妮的女子一边把他们往屋子里引,一边说,八十多的老人了,你们是想要人命啊?
到了门口又突然停住脚,带点嗔怪地对王祈隆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拿钱就可以买到你们想要的一切啊?
还没等王祈隆答话,却又说,你们河南这几年出产的民工可真够多的!你这个当市长的,怎么也该想办法先在当地给他们找个吃饭的去处!她指了指那个花工,他就是你们河南来的!
口气虽然是犀利的,声音却是软软脆脆的。像是一个话剧演员,只是为了表演效果,才刻意让自己夸张起来。
面对她的不客气,王祈隆只是微笑,在这个时候,他知道谁沉得住气,谁就越占据主动。知道既然让往屋里去,就会有戏,既然这么责备他,就说明并不真的烦。等她责备完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王祈隆。王祈隆还是只微笑不说话。
安妮说,你们这些河南人啊!真拿你们没办法。
王祈隆这才说,我虽然是专门来这里给老人道歉的,可只见见你就行了。请你代我向老先生致个歉。再者,为了表达敬意,我给他老人家带点土特产来,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王祈隆说罢,示意他的秘书拿上两个纸包来。是那种半透明的白绵纸,这种纸本身就有一种细腻的高贵品相,用它代替包装,看上去是完全脱了俗的。王祈隆说,这是我们河南南阳的独山玉,请工匠特意给老人加工的两个小玩意儿,请你转给他。
小秘书把纸包打开,然后和派出所的同志退了出去。一个纸包里是精雕细琢的一棵白菜,白菜上还趴着一只蚂蚱,晶莹剔透,巧夺天工;另一个是玉石的九龙照壁,竟然有黄、墨、青、褚四种颜色,一看就知道是玉中极品。
一时间,竟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王祈隆说,这是河南的民间艺术,很不成敬意,如果能博得老人的高兴,也算了了我们的心愿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安妮看着那两件作品,眼睛都舍不得离开了。她犹豫了几秒钟才说,东西你是一定要拿走的。不过,真想不到河南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王祈隆大气地笑了,河南可不单单是民工多,好东西可还多着呢!
王祈隆说话算数,看样子一点都不准备多占用人家的时间,他说,我们来了就算了了心愿。这就告辞。说完也真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安妮等他走到门口,才下了决心似地又把他唤住了。她说,既然这样了,我还是让你和爷爷见一见吧!不过也只能是见一见,别的要求可别提,他老人家的行动通通是由我来决定的!
待走到楼梯口,又回过头来带了几分孩子气地冲王祈隆问道,听见没有?
原来是孙女儿,怪不得这么霸道。王祈隆想,他这一着算是押对了。可面上并不显得有多少激动。他说,那我就让人在王府饭店定个台?
省了吧!我爷爷可啃不动王府的大餐了。他啊,最多能在家里陪你喝杯茶。
她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做了个鬼脸儿,露出一个爱撒娇的小女孩的本相来,让王祈隆的心里像卸去了千斤重担似的。
王祈隆胜利了,王祈隆的内心里,那一刻是充满自信的。他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些个城市的人面前,心理一点也不自卑。尤其是在安妮面前,他觉得自己的内质和她是完全相同的。
就是在安妮上楼招呼爷爷的那一刻,王祈隆看到了安妮的脚,他的目光竟然一下子被那样一双脚紧紧拴住了。银色的高根皮拖鞋,极其轻巧地托着一双没有穿袜子的光洁如玉的秀脚。那脚只能是属于城市的,没有受到过任何一点损害的脚啊!王祈隆过后每一次想起那一刹那的场景,始终都会有一种震撼。安妮生得很美,可她全身的美加在一起都抵不过那一双脚。
第十三章(3)
安妮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发现王祈隆的脸色是惨白的。
你不舒服吗?
是的,我的胃有点疼,可能是路上受了寒气。
安妮给他倒了热水,安妮没有看出来,王祈隆看她的时候目光突然变得很闪烁。
一直到老人下来,王祈隆才渐渐地好起来。
老人姓王,叫王思和。他可没有孙女安妮说得那般惨相,老人还结实着呢。八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顶多也就六七十岁的样子,平和得像大学里的辅导老师。下了楼就嚷,可让我解放了!可让我解放了!
老人看见王祈隆,就指着他说,你从河南来啊?河南信阳毛尖,可是茶中上品!
哎呀,刚好我包里还有。如果您老喜欢喝茶,我们可是有缘分!王祈隆赶紧把包里的茶拿了出来。
老人当时就让孙女取了玻璃杯子,泡上两杯,看着茶叶青青地泛上来,他连连说,极好!极好!我们南方人啊,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要不是你这市长,他看了一眼孙女,她哪里会让我喝到这么好的茶啊!
咦!想赖帐啊,我哪次给你买的龙井不是极品?
爷爷好像和王祈隆只看了一眼就是投了缘的,竟然没有一点陌生感。两个人虽然都是高高大大的,皮肤却都是细腻白净的。王祈隆也随了安妮称呼他爷爷,说,爷爷是南方人,能在北方养这么好,可是不容易啊!
我自幼是在上海读书,工作后就一直在北京了。这一来几十年,可不就成了北方人了。
王祈隆听了,心里更是涌起一种毫无缘由的亲切。
爷爷看王祈隆的眼睛是明亮明亮的,他说,年轻好啊,我在你身上好似看到了我年轻时的旧模样。爷爷又说,你倒不像是个北方孩子呢!
王祈隆笑了说,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不过在南方上过几年大学。
安妮给他们弄水,安妮说,他倒不像个市长是真的。
王祈隆笑了,王祈隆说,我自己也感觉不像,怎么装都装不像。你倒说说,市长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一脸忧国忧民的假正经,变色龙的面孔,统一定制的蠢头蠢脑。
王祈隆挠挠头说,看来我真是不达标了。
爷爷说,这个丫头,没规没矩的!从小可是这样被我惯坏了。
王祈隆试探着说,爷爷在上海读书,像你这般年纪,应该经历过凇沪会战吧!
怎么会没有经历?我是南京人,南京大屠杀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以才到北京来。老人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地说。
王祈隆的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地涌动。
老人突然站起来。王祈隆看出他的激动来。他站在落地窗前,静默了一会,低低地吟道:前三国,后六朝,草生宫阙何萧萧!英雄来时务割据,几度血战流寒潮啊!南京是六朝古都,我们过去总是说六朝烟水,这一个烟,一个水,把南京的华贵和忧伤都说尽了啊!
然后,他又回过头来说道,洛阳可是九朝古都,洛阳牡丹不知道几时又能开?王祈隆没有接话,只是拿眼睛看着他走来走去。
他又接着感叹道,英雄一去豪华尽啊!
王祈隆这才止住微笑,接口道,是啊,潮打空城寂寞回。
安妮冲王祈隆使了个眼色并拦住他们说,你们烦不烦啊?本来这天儿就阴得让人难受,你们却在这故纸堆里悲天悯人,让人多扫兴啊!来,罚市长用河南话讲个笑话,省得爷爷一说起他那些发霉的祖宗就没完没了。
爷爷叹了口气说,只要一说起南京,我好象就站在秦淮河边吹风。
王祈隆立刻就理会了安妮的意思,老人若再提起什么旧事保不准会伤心起来。他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真的就用河南话说了一个段子。王祈隆说,八十年代初,我们阳城有个公社干部,儿子在老山前线,公社请他给农民做报告。他说,同志们啊,你们可得鼓足干劲把生产搞上去。你们啊,得向战斗在老山前线的战士们学习。那些老山的战士们啊,战斗积极性真是他娘的高涨。上级要求八点钟开战,战士们等不及,六点钟就开始打呀!上级让十二点停战,下午一点半还停不下来。炮筒子打劈了,就用腰带捆一捆,继续打!
王祈隆把祖孙二人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老人,乐得简直就像是个老小孩。
安妮说,怪了,你们俩倒像极了一对活宝。我和这老顽固到一起,却总是开战,她用河南话学着说,没有炮筒子,胜似炮筒子。
坐了一会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王祈隆看了看表,坚决要走。老人还在兴头上,坚决不让走。他几乎是带点央求地说,人不留人天留人,你看,这外面下着雨,让你走了显得我们首都人民这么不好客。说罢又看着安妮说,朋友来了有好酒吧,掌柜的?
王祈隆也拿眼睛看安妮,安妮只好说,难得爷爷这么高兴,王市长你就将就一些吧,我爷爷留人吃饭可是千载难逢呢。说着就吩咐保姆在家里弄了几个小菜,并且真的从柜子里拿了一瓶轩尼诗干邑出来。
安妮看爷爷乐得那样,简直就是个老小孩儿,格外开恩,破例让他多喝了两杯。爷爷是有些醉意了,爷爷说,王祈隆,我是该有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孙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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