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质量

第51章


有了以儿子作为回家的借口,再回去好像就理直气壮了,至少不再让他自己觉得别扭。
儿子已经读到高三,其实已经是他背着铺盖卷儿独自出门的年龄了。他越来越觉得他是该好好地多陪他一些了。
王祈隆是礼拜六的半夜里回去的,那是所有的物件都已经睡熟了的时刻。他用钥匙开了门。他从来不敲门,好像这样他就更像是这个家庭的主人。他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把衣服脱尽,就那么赤裸着。不洗澡,也不穿睡衣,他完全是带着一种恶毒的毁灭感,走向那个睡熟了的女人。
这个丑陋的,愚笨的,却是茁壮无比的女人,几乎就是她毁灭了他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切。
一到了她这里他就恶狠狠的。有多久了,他觉得他的性能力就是靠着这种作恶的冲动支撑着的,就像吗啡对于一个吸毒者。
人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就是魔鬼;对待天使的时候就要像天使,对待魔鬼的时候,就要像个魔鬼。
没等她醒,他就把她摁在身下,把体内所有的凶狠都发泄出去。他用这样的方式,又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刻,他是彻底放任的。出了这个门,他就得换一副面孔,一副谦和的,优雅的,同时又是让他累得近乎虚脱的另一副面孔。
爱和恨,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他闭了眼睛,身下的女人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他的肢体器官的某种感觉。快乐吗?痛苦吗?一切都不可思议地华丽起来,他是在进行一种自由地飞翔,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维,事物完全是抽象的。他看到了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他的儿时的健朗的奶奶,他的未曾预见过的一种全新的生活局面。王祈隆兴奋起来了,他在这个女人的身体之上再一次迷失。
许彩霞笑了。在沉沉的梦中的笑,从一个梦直接去了另一个梦。许彩霞是回到她十几岁的时光里去了,她最近常常回到那样一段时光中去。她穿了色彩绚丽的花衣服,她走在田野上。田野里开放的油菜花,被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把天和地染得黄艳艳的,把人的心荡得也一起一落的。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叫王岩的城里知青。已经多长时间了?她都忆不起她的生命里有过这么一个叫王岩的人了。王岩向着她走过来,王岩拉住了她的手。她不用把她的手藏在身后了,她的手是干净的,她想起来,她现在是常常到美容厅去保养她的手了。她是为了要给一个人看的呀!那时,她曾经为自己长了一双粗糙的手都要羞愧死了。王岩抱起了她,她那么的胖大,她不明白王岩为什么轻轻就把她托了起来。她又闻到了他遗留在她被窝里的气味,那种城里人的特殊的气味。他们走向油菜花地,走向被花朵映黄的远天里去了。她脱口而出,我爱你!我都爱你爱了很久了!她被自己的表白吓了一跳,她不知道,她原来是懂得爱情的啊!她原来也可以这样说的:我爱你!
王祈隆把许彩霞伸过来的胳臂粗暴地推开了。是王祈隆从梦中醒来了,他筋疲力尽,背过身去沉沉地睡了。在这个女人身上发泄够了,闻着她浑浊的身体气息,他终于安睡了。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了。
王祈隆是被熬玉米糁的香甜气息弄醒的,他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的骨头隐隐地疼,但是他觉得轻松多了。儿子已经起来了,在阳台上踢哩蹋拉地扭屁股。王祈隆穿上许彩霞为他放在床头的宽大的裤头背心。他去洗脸,许彩霞站在门厅里满足地看着他,许彩霞喜欢他这个样子,她会忘记了他是个市长,心里有了一种踏实感。
洗漱完,烧饼,老咸菜,熬得粘稠的玉米糁子粥已经放在餐桌上。王祈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胃却忍不住快活得颤抖起来。他想起安妮给他弄的冰冷的早餐来,就那么拿着刀,计算着距离,把握着姿势,一刀一刀地切下来。他确实不喜欢,那些东西像城市一样冰冷,是完全属于城市的。而这些冒着香气,熬得黏糊糊的分不出来眉眼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生活。
王小龙不吃那些东西,王小龙吃的是蛋糕和牛奶。他一边吃东西,一边跟着随身听摇头,他打睁开眼睛就把耳机插到耳朵里去了。也许,他在夜里睡着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把那东西从头上取下来。
王小龙和他的市长爸爸不是很亲,可他也不怵。王小龙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他的两只亮汪汪的眼睛里永远都有着一股子故意弄出来的懒散劲儿。这似乎是城市孩子的一种固有的标识。王祈隆是不曾有过的,所以,王小龙的这种姿态让王祈隆有了一些隐约的骄傲感。儿子可不是装腔作势,他是标准的城市生城市长的孩子。而且不是生长在普通的市民家庭,他是市长的儿子。他给他提供的是一流的生活条件,让他接受到的是一流的教育。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王祈隆有了这种强烈的自豪感。他不为自己是市长,他为王小龙是市长的儿子而暗自自豪。
儿子吃完了早点,见爸爸仍然不走,就说自己要出去溜冰。王祈隆说,我和你一起去怎么样?
第十六章(2)
王小龙看了他一眼,带点夸张地说,你也要去冰场?太老了吧!
儿子的口气是拒绝的,但是王祈隆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儿子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主动要求陪他出去。
王祈隆换了运动装,父子两个步行朝河堤的方向走去。那里新建了一个旱冰场。
冰鞋装在漂亮的鹅黄色袋子里被王小龙背在身上,很醒目,也很时尚。强烈的阳光把他的头发映照得金黄,几乎是不觉间,小家伙已经和他一样高的个儿了。王祈隆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他们之间的交流是太少了。他最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与他谈谈他和他母亲的事。儿子长大了,也许有些问题要给他说清楚,相信他能体谅他的父亲的。可是话到嘴边,他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是了。王祈隆悔恨当初命运把这样一个女人推过来压在他身上。可这个女人,毕竟是儿子的妈妈。
或许是他们来得太早了点,冰场里还没有几个人。一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女孩在远处立着等人,看他们过来,笑着向儿子挥手。儿子撇下他,换了鞋子划了过去。他滑行的姿势很熟练,很优美,甚至有点儿卖弄,毕竟有个漂亮的女孩等在前面。他们说话很随便,甚至有点儿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还有个父亲,还有个市长在后面。王祈隆怔怔地看着,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试图想弄清楚一点什么。可是他很快就放弃了。王祈隆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觉得他对儿子是宽忍的。为什么他不能脱掉鞋子,像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样,踏在水里弄得满身泥泞?为什么他不能大声喊叫,或者在家里唱歌?为什么他必须坐有坐姿,站有站相?
儿子这次是朝他划过来,儿子说,爸,挺累的,你还是先回去吧。
那个女孩是谁?你的同学吗?
爸,我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
我已经成人了。我要有自己的生活。
你自己的生活?他看看那个女孩,又看看儿子。他感觉到儿子是要故意弄出来一点对立情绪。如果是那样,虽然心里不好受,他觉得还是应该忍耐一些。
是的。儿子毫不妥协地朝他点点头。
王祈隆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他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个样子,正像儿子跟他说的,如果对年轻人的事情你理解不了,那你一定是老了。
他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谁没年轻过呢!
他不想破坏自己难得的好心情。王祈隆在那个礼拜天连对许彩霞都是温和的,许彩霞是他儿子的母亲,她确实为儿子做出了很多牺牲。王祈隆更想对他的儿子温和一点。
下午三点钟,王祈隆拨通了安妮的手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故意告诉她他是在家里过的周末。安妮果然显得很失望,安妮说话的语气都是恹恹的。安妮说,随便你了。
然后,她好象觉得不解气,又追了一句,谁有个那样的老婆,还舍得放弃回家过周末呀!
王祈隆说,安妮,我要过去看看你。
干什么?补偿我吗?
安妮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们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联系了。王祈隆每天都在关注着安妮有没有走。每一次都是这样,安妮的安静反而让王祈隆有点儿失魂落魄。
屋子的门窗都是大开着的,王祈隆进去先把客厅的立式空调打开,把敞着的门和窗一一关上。在阳城,无论他和安妮出现在什么地方,他都有一种不自觉的主人的感觉。到了北京或者换一个地方,这种感觉就找不到了。王祈隆去的时候,安妮正在和一个人通电话。王祈隆进来,她就改用了英语与对方说。安妮以为她换了英语,王祈隆就听不明白了。其实王祈隆的英语底子很好,虽然时间长了忘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能听懂一些。就是听不懂他也能看出,不是一般的关系。安妮的语气是撒着娇的,这让王祈隆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那种感觉是没有原由的,却又是本能的和固执的。
哈,原来他们换了英语,是专门来对付我的!王祈隆的心底竟然泛上一股子莫
名的酸楚来,想想刚才说的不让安妮吃醋的话,觉得可怜的其实是自己。他过去打开电视,看着新闻,不再听她们煲电话粥。
安妮终于讲完了,她回过头来看着王祈隆,她眼睛里有一种陌生的东西,让他心里更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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