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拔节之时

    小钉子一屁股把齐杨坐醒的时候齐杨整个人像是从深水冰井里逃脱一样。
    大口的喘了一口气，脑子里都懵了。
    手机铃声在他刚要开口骂两句的时候响起，他觉得这个闹钟真的完全没有什么必要了。
    早上6:00。
    齐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天刚破白，他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叼在嘴里看着埋头吃早餐的小钉子。
    眼里有着清梦被绕的烦闷，眼神凌厉。
    小钉子扭头看他，张着嘴巴叫了一声。
    齐杨挑了挑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把烟盒捏皱扔进垃圾桶里，又把烟也扔进垃圾桶。
    他不时常在家，垃圾桶里除了几片碎纸屑就是那支烟和揉皱的烟盒。
    洗漱完，他打包好垃圾就往楼下走，巷子里渐渐复苏，传来几声细微的抱怨声。
    齐杨骑着自行车，抬头看了看这个生活到成年的弄巷，生活单调，门对门依旧嘈杂喧闹，也有人一大清早就开始喊着楼上浇花浇到自己晒的床单上，又是一场“素质交流”。
    以前齐杨总是觉得烦闷，觉得这样的生活夹杂着的吵闹让自己无法忍受。
    现在这些声音在风中被拉得悠长，像是还来不及听进耳朵里，自己已经转过弄巷，冲出胡同口，能看见远处人员聚集的校门口。
    齐杨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无论心里想去哪里，反正都不是烂在这里。
    他心有远方，不惧艰险。
    坐在后门方便了很多，齐杨刚要坐下，楚程就拦了他一下，气喘吁吁的钻自己位置上：“还好，没迟到。”
    齐杨撇了撇嘴：“迟到有人管你吗？”
    “没有，”楚程笑了一下，把牛奶从书包里拿出来，教室里依旧喧闹，他看向齐杨，“我就想多学习几分钟。”
    此话一出，齐杨还没来得及说淡漠的言语嘲他，周围聊闲篇儿的人都转头看向楚程。
    一个个的，带着惊恐又带着畏惧。
    楚程讪讪的笑了笑：“开玩笑，开玩笑的呵呵。”
    随即响起了隔壁班哗啦哗啦拖拽凳子的声音，九班在别人“无谓高考、勇敢奋斗、高三（4）班，加油加油！”的口号里彻底寂静。
    讲个鬼故事，黑板边角的倒计时已经没有三百天了。
    课间操齐杨破天荒地去跑了操，回教室坐在后门口随手拿着桌上的本子扇风。
    楚程边喝着水，姚智拍了他一下就站在讲台上喊：“兄弟们，高三了，但是下周周六篮球赛咱们还是有名额的，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想在高三时候最后热血一把的？”
    当然没几个人想。
    “楚程齐杨！你俩要不要热血一把，你俩都没参加过！得为高中画下浓墨重彩的最后一笔！”姚智看着后排借着人来人往之风的人。
    楚程爽快，灌了一口水，看着姚智：“好啊！齐杨也去！”
    齐杨看着他，好嘛，连自己的那份爽快一起爽出去了。
    楚程冲齐杨眨了眨眼。
    姚智兴致勃勃的，在纸上写了自己名字，又写了齐杨和楚程的名字，自己的好友也不落下。
    “那记得下周六啊，这几天的体育课一个都别跑，都去操场练球，我建个群，你们都赶紧进来！”姚智虽然和他们中间隔着三四排桌子，极端两墙相望，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大着嗓门叫他们。
    齐杨低头看着手机，少年热气腾腾像是刚出笼的包子，陈向涛四人路过他们的时候往他桌上扔了两个棒棒糖。
    齐杨给了楚程一个。
    “坐这里就是好，还能定期被投食。”楚程翘着凳子后腿，嘴里含着棒棒糖，一边脸颊鼓了一个包。
    齐杨轻笑了一下，掏出一张卷子被楚程按住手：“等上课铃声，记个时，看看咱俩谁做得快。”
    齐杨做的数学卷子，他蜷了蜷手指，看着前面几排转头看着他们的人，点了点头。
    “靠，变态。”陈森先骂，刚开学，两人又开始计时刷题了。
    他们俩所说的快不是谁做完一套题的时间，而是在这个时间范围里能做多少道题，对错后看，但是俩人对错左不过五道。
    后排这两个位置就像是有道天然屏障，每个人都无法靠近，一靠近就会被学霸之气所伤。
    就半天，大家都感觉到了和高一高二不一样的气息，因为几乎每一位讲完课的老师都会说一句：“课代表，来办公室把卷子拿下去发给大家，明天早上交上来。”
    王峰在这方面是个意外，别的老师都是一张，而他说的是：“课代表，来办公室拿套卷子发下去，下次上课我要讲。”
    每个人都看着课表……
    下节课……妈的，就是晚自习第一节课！
    在众人催命一般的声音里，课代表也不要命了，比王峰还要快一步到办公室把卷子拿回教室发了。
    还好作业多归多，自习课也没亏待的，上午有一节，下午有一到两节，晚上最后两节也是自习课。
    陈森在最后一节课领回两本书，都是填报志愿的书，楚程随手翻了翻，找谢宵聊天。
    -儿子，我们发了两本填志愿的书。
    谢宵发了两个“给爷死”的表情包，然后也发了几张图片，全是自己勾画的学校名字。
    楚程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些，都是风景好看的，我去逛了它们的贴吧，食堂不错，男女比例也也不错。
    楚程：“……”
    -你打算去哪里，你去哪里这些都不是大事儿了。
    楚程还没想这么多，用手肘碰齐杨。
    “嗯？”齐杨似乎都没有要翻这两本书的意思，淡淡的应了一声也没看他，在刷题。
    “你打算报哪里？”楚程问。
    齐杨抬头看了看黑板，黑板上是课代表们带着怨念写的作业，五花八门的彩色粉笔，五花八门的字体，还有十分符合心境的好几个感叹号。
    齐杨转头看着楚程：“北京一所师范校。”
    楚程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转而轻声叹气：“哎，看看我同桌，人家多有抱负，楚程你还在这里漫无目的。”
    周围的人都翻箱倒柜的，政治卷子上的题不光是高三的，还有高二高一的知识点，所有人桌上的书都开始慢慢高了起来。
    他们的青春本来单薄，但是在无形中自己筑上高墙，一颗心在墙里平静且充满斗志。
    齐杨和楚程面前的书就少了很多，楚程捏着卷子的一角，他看一眼材料就知道是要写哪个知识点，哪一章哪一行，就是写起来费劲儿。
    “你要是高考完之后走了，和林蕊就是异地恋了。”齐杨换卷子，才看了一眼楚程。
    现在政治历史他都不太在意了，反正也知道是在哪一页，有时候写哪个知识点，就像是脑子里翻开了那本书，每个字都在脑子里。
    不想多写，写了页数就算完，留足够的时间给数学和英语要香一些。
    楚程转了转笔，点头：“是的。”
    齐杨“哦”了一下：“那加油了，异地不是特别舒服。”
    楚程斜眼看他，齐杨自己还在异地恋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有种“我的异地已经结束了，你加油”的感觉。
    也不知道齐杨是刷完了题闲的，还是齐杨突然心情好了，齐杨居然还耐下心来对楚程说：“异地恋其实真的不是很好，你天远海北的，人家林蕊在这里怎么着也能找别人一起吃饭、做作业、上学放学、放假也会有哪个不长眼睛的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再拉一下行李箱什么的，你呢？你只能在远处听着人家生病了让人家多喝热水……”
    楚程越听脸上越白，不仅白还带着焦急。
    齐杨挑眉：“有时候爱情啊，就是害怕这个距离，啧……楚程你疯了……”
    自习课安安静静，在这安静中每个人都在心里焦急万分，说不一定心里还在骂：“这些作业怎么这么多！怎么都是一套一套的！”
    而在这时，后排传出哐哐当当的声音。
    “是学霸就可以这么嚣张吗？”徐敬第一个说话，手里捏着笔，看着已经半边身子躺走廊地上的齐杨。
    齐杨的脸上虽然是不耐烦地皱着眉，但是嘴角噙着笑，低声骂楚程：“你大爷楚程。”
    楚程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坐好，也压着声音：“你再说一句就甭起来了。”
    教室里的众人：“……”
    齐杨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突然觉得楚程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有趣。
    他拿着笔靠在身后的墙上，敲了敲楚程的桌子：“我说的是实话，亲身经历，给你说点，你看你考走了，林蕊身边什么人你能知道？万一呢，你要打都还要买机票。”
    楚程瞪了他一眼，也靠在墙边，咬牙切齿地拿笔当凶器，指着他。
    这个插曲激发了不少人的好奇心，纷纷埋头假装做作业，实则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希望听见点什么。
    没料到楚程一副凶神恶煞的，大有再出手的意思，却说了两个字：“……反弹。”
    齐杨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比齐杨还没绷住的是班上的人。
    “啊哈哈哈哈，虽然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但是我就是觉得楚程的样子太搞笑了。”
    “最狠的表情，最怂的话。”
    “你俩还是认真做作业吧！”
    “……”
    不得不说，这样的插曲的确让班上轻松了不少，楚程抓了抓头发：“你们也认真快做作业吧，政治题快翻答案在哪本书哪一页啊！”
    一群人传来一阵哀嚎，楚程就放心了。
    少年玩闹也在一瞬间，阳光洒下来，教室里重回安静，又是笔尖触在卷子上清晰的声音。
    齐杨偏头看了看走廊上的阳光，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
    …
    楚程还是没有答应林蕊去职校吃午饭，用楚程的话来说，他一个蓝白校服投身在一群红黑校服里，实在是太扎眼了。
    他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被一群人那样看，要是齐杨陪同他能考虑一下。
    林蕊巴不得齐杨同意。
    齐杨毅然决然拒绝，并说出“自己脑子有坑才会和楚程一起去职校”的言论。
    没办法，楚程还是跟着齐杨去俱乐部里吃午饭，晚饭才去职校找林蕊。
    繁忙。
    楚程坐在后座，那间小超市最近在装修，灰尘四起的，饭点工人们都去吃饭了才消停。
    楚程脚上一用力，站路上对着齐杨的背影说：“我在这里等你啊！快点。”
    楚程看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砖头，林未迟和莫一笑话的画都被拆得不能看了。
    听齐杨说，那老爷子还是没有撑过那个寒冬，这间几平米的店面被儿子们卖了，现在要在这里掏一个杂货店出来。
    楚程看着，砖是新砖，还有瓷砖，他相信砌好了这里又是一副新的模样。
    原先的破旧完全刷新。
    新的事物终究会代替旧的事物，枯草生新叶，一代又一代的人注定会一天一个模样。
    楚程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断壁残垣拍了一张照，发朋友圈。
    除了批评他文艺非主流的那群人，最激动的就是林未迟和莫一笑了。
    莫一笑说：“就拆了？我可是画了很久的！！”
    林未迟也激动，知道那老爷子走了就伤感了几天，现在看着小卖部也拆了，差点没来一段比楚程还文艺非主流的话语。
    楚程看得出神，齐杨在他边上看了好一会，拿自行车轮蹭了他两道泥他才回过神来。
    “上车了。”小钉子还在车筐里配合着齐杨“喵”了一声。
    楚程揉了揉小钉子的脑袋，把手机放回兜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后座：“齐学霸，我们在一个最好的时代。”
    齐杨没反应过来，扭了一下头，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抽风了。
    楚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卖部，笑着看着齐杨的后背：“生活也好，恋爱也好，我们永远也不会放弃，因为我们正青春！”
    “操！”齐杨平衡被打破，忙稳住车把手骂道：“你要是不好好在后边儿待着就自己走路去俱乐部。”
    楚程笑着吐了吐舌头，老实了。
    我们正青春，未来无限可期，所以我们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被打垮，也不会说出“放弃”这两个字。
    弄巷依旧是那个弄巷，小镇也依旧是那个小镇，只是成长的少年变了模样。
    盛夏的光里全是金粉，撒在他们身上、脸上乃至眼角眉梢。
    他们处在最美好的年纪
    没什么能打败得了他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