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同心圆

我的小名叫□□，妈妈叫我“妈妈的小□□”，蒙语里是“英雄”的意思，蒙古的男孩子有很多都叫这个名字。虽然叫了这个名字，可是我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个□□。我的长相总是被一起玩儿的小朋友们取笑，他们说我长得像女孩儿，每次他们这么说我的时候我就和他们打架，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架。后来我长大了，也没人这么当面说我了。
    我上初中了，在操场和同学打闹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儿，乌溜溜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大大乌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对了，就像表妹玩的会眨眼的洋娃娃。她长得真可爱，我好想跟她玩儿。她好像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如果我找她玩儿她会和我玩儿吗？
    我见她总喜欢站在篮球场边看别人打篮球，自己也看起来。有个瘦高个儿打得可真好，就像漫画里面的灌篮高手一样。我听见女生议论他，他叫钟英奇。我真佩服他，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这么会打篮球就好了。我偷看一眼她，见她看着钟英奇，脸上挂着傻傻的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她也和那些蠢女生一样花痴钟英奇啊！
    我气鼓鼓地跑到她身后，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她没有防备，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定很疼，我有点后悔，可是马上又气呼呼地想，谁要她像那些蠢女生一样。我只注意瞟着她，没看见钟英奇气冲冲地走过来，他提起我喝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欺负我妹妹！”
    妹妹！？怎么她是他妹妹？她在一旁替我说好话，钟英奇把我放下，我跑到一旁偷偷地看着他们，心里有些窃喜，原来她和那些蠢女生不一样。钟英奇抱她去医务室，我悄悄地跟着他们，她的膝盖都出血了。
    我偷偷地打听过了，钟英奇除了篮球打得好，学习也很好，她的学习也很好。我也要会打篮球，也要学习好，这样她才会和我玩儿。我开始用功学习起来，妈妈总是取笑我，我们的小□□爱上学习了。除了学习，我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打篮球了，我的篮球越打越好，可是比不上钟英奇。
    在数学兴趣小组见到她的时候，我可高兴了，想着会和她越来越熟悉。可是她根本不看我，还总是开小差，喜欢看窗外高高的银杏树或是看着篮球场。我的数学学得特别好，老师总叫我回答问题，其他同学也喜欢和我讨论问题，只有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哼！什么了不起，不说就不说，我还不稀罕。
    高中我进了快班，我知道以她的成绩也能进快班，这样我们就是同学了，可是没有想到更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她居然就坐在我斜前方。我和她说话，她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根本不认识我。我要她认识我的名字干吗？我想她认识的是我！
    我们后来渐渐熟悉起来，她不大喜欢说话，可是和我说过的话挺多的，这样是不是说明了什么？她还有个好朋友，叫康宁，总是下课后来找她一起写作业。她喜欢在学校写好一阵子作业才回家，我也留在教室里写作业，比她稍晚一点回家，这样就可以一路跟着她的背影回家了。
    那段时间妈妈总说我：“□□，你怎么现在又不喜欢学习了？一回家就出去打球？”我告诉她功课在学校都做完了。
    和她再熟了些后，我开始和她一起回家，我怕她看出来会疏远我，不敢每天都一起，总是断断续续装作不经意地在路上碰到。
    我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多，她最喜欢聊她哥哥，总是说“哥哥这样。。。”，“哥哥那样。。。”。我知道她是从广东转过来的，可是一聊到以前的事情她的神色就有些哀伤，我赶紧把话题扯开。
    我知道了她怕打雷，她总是一个人在家，一个人的时候就特别怕打雷。在一个初春打雷下雨的日子里，我给她打电话问一道化学题。只能问这个了，问其他几门功课她会觉得奇怪的。我一直陪着她说话，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后来我听见她高兴地大叫一声“哥哥”，飞快地对我说：“我哥哥回来了，明天再聊，再见！”就挂了电话，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再见。我看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闷闷不乐地放下电话。
    后来每个打雷的日子我都给她打电话，怕她一个人在家里害怕。有时候她是一个人，有时候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陪她多聊会儿。次数多了后，连妈妈都有点察觉：“□□，你怎么一下雨就打电话？”
    我不耐烦道：“哪儿有的事儿？我天天都打电话。”
    我去参加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给她带回一个小礼物，上面缠着的红白两色的绳子是示爱的意思。她不知道绳子的含义，好在不知道，我怕她知道后不理我。
    高三开始没多久，她的成绩突然跌得厉害，我知道她那段时间有心事儿，可是没想到对她的影响这么大。我去找她谈，她不肯说，尽敷衍我，只好求助于她哥哥。她的成绩渐渐上来了，可是她还是不快乐，甚至痛苦。有什么事儿是她哥哥也解决不了的呢？
    我一直以为她想学医，她以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没想到她偷偷改了志愿，没有一所B市的学校。我想着大学四年就算不在同一所学校，还能经常见到她，没想到她连这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高中毕业那年，康宁对我的表白让我惊诧不已，她在我印象中只是她的好朋友。我结巴半天：“康宁，你很好，只是。。。”
    她笑：“我知道，只是你喜欢钟柔柯。”
    我更震惊了，震惊之余有点忐忑：“你怎么知道的？”
    她还是笑：“太明显了，大家都知道。。。除了钟柔柯自己，她这个人比较迟钝。”
    我懊恼不已，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康宁笑道：“我对你说不是希望你会接受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在上大学之前说，这样也不留什么遗憾。”
    康宁启发了我，我这样一直不表白，她一直都不会知道我喜欢她。她好像也没有喜欢谁，我算是和她走得最近的男生了，那么她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想到这个可能，我心突突跳得厉害。可是她那么崇拜她哥哥，也许她只喜欢像她哥哥那样的男生。她喜欢我的概率，我想了想，好像不是很大。
    在草原上，我对她表白，被她婉拒了。我怕她从此和我疏远，提出和她做普通朋友。
    大学里，我试着去喜欢别的女孩子，发现别的女孩的闪光点。的确有不少女孩儿都很可爱，我甚至和几个女孩儿做了朋友，我以前都没有异性朋友，可是我没有办法喜欢上她或她。
    大四实习的时候我去了S市，不仅因为那儿有证交所，更因为那儿有她。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还有一点希望，或是干脆死心。我没有希望，我看见她和她的男朋友时，忽然明白了，她不可能喜欢我。她喜欢那种，我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带点侵略性的男生，像钟英奇那样，而我不是。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够停止喜欢她，可是这个世界上好像有些东西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那天我太激动，走进了一个地方，一个错误的地方，在那里遇到一个让我痛恨的人。我也许错了，可是我不会浪费时间在后悔上，只是希望能够摆脱心里的阴影。
    我和她一同来的美国，只不过我在B城，她在N城，中间隔着两百多英里。我看得出她在逃避什么，也许这是她来美国的目的，而且这种逃避让她痛苦。可是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那是连大地也不能告诉的秘密，更因为我自己也有了连大地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在美国，我们两人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感觉出来了。我们俩分享对方的喜怒哀乐，分享各自的生活，除了心里那块黑暗的角落。也许把我的秘密告诉她并不会让她瞧不起我，我知道她不会，可是把秘密藏在心里会让我感觉自己更安全。
    我感恩节的时候去看她，她圣诞节的时候来看我。她因为读硕士，不用替导师干活，学校的假期也是她的假期。那次她在我这儿呆了一个多星期，我们一起过圣诞一起过新年。我让她睡我的床，自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室友见我睡在客厅，看我的目光好像我是怪胎。
    B城的冬天很冷，可是我们的公寓里很暖和。我带她参观我们校园，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碟片，一起做家务，一起讨论功课，或是各自上网。老天，我真想和她这样慢慢变老。当我不得不去办公室时，她就呆在公寓里帮我打扫卫生，替我烧饭煲汤。那段时间，很少在晚饭那个点回来的室友甚至每天按时回来，按照他的话，厚着脸皮给我们当电灯泡。他拍着我的肩头感叹，这么好的女孩你怎么都不追？我笑着告诉他，追过了，不成功。
    暑假她找了一家银行实习，没有空来看我，独立日前后我请了几天假去看她。她住在C大宿舍，一间宿舍本来应该有两个人合住，不过她室友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我和她睡在同一个房间，听着她的呼吸，感觉到整个房间都是她的香气。我有点面红耳赤。
    她寒假就毕业了，找了一个投资银行的工作，挺不错的工作，新年后上班。我去B城帮她搬家，她找的公寓是一个一居室，不大，离C大不远，她说她习惯了这个区，不想搬走。
    在她的新家，我吻了她，而她没有拒绝。那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个吻，并不激烈，可是我感觉自己在天使温暖柔软的怀抱中。我舍不得放开她，可还是不得不离开她的唇，我让她留在我怀抱中，轻声问：“为什么不推开我？”
    她小声说：“我觉得你需要这个吻。”
    “我看上去真的那么绝望那么悲惨吗？”
    她没有说话，温柔地看着我，微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需要一点甜。”我紧紧地拥抱她，埋在她肩头。我很高兴她没有推开我。我尝试过去交女朋友，可是我发现自己对她们没有感觉没有欲望。可是，我对她是有感觉的，我的身体渴望她。这个认知让我觉得自己没有被遗弃。
    她的身体芳香柔软，我怕她察觉我身体的异样，不敢抱得太紧。我对她说：“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你也需要一个依靠，不如。。。不如我们两个人互相照顾，好不好？”
    她迟疑片刻，还是说了“不”。她说：“欧阳，我没有办法给你爱。相信我，如果没有爱，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比现在这样更好。”她回抱住我。
    我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声，轻轻推开了她。
    暑假，我们居然在N城巧遇陈莎莎，她不知与她谈了些什么，晚上我听见她在房内睡不着。她心里有件事难以决断，一件渴望又不敢去做的事情，我让她听从自己的心。她最后想通了，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她也告诉我：“欧阳，如果你心里害怕什么，面对它，这是唯一走出来的途径。”
    我思考了很久，她说得没错，我应该去面对心底自己一直不敢碰触的那一块。寒假，我向导师请假回国。我两年多没有拿过大假，这两年又做得很好，他欣然同意。我去了那间曾经误闯入的酒吧，要了杯酒一个人坐在黑暗的角落。有人上来搭讪，我一概置之不理，因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很高兴地发现这一点。后来有个人实在纠缠得厉害，我起身离开那间酒吧。外面下起了小雨，我融入雨雾，融入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