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瓦克战记

    “在开始之前，我必须确认你的意愿，那就是——”他拖长语调，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法，“你是否有意愿为你家人或朋友的死，寻求真相并为他们复仇？”
    伊恩不动声色地看着阿尔芬，问道：“家人，和复仇……嗯？你对我了解多少？”
    阿尔芬吸了口气，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他说道：“朋友，我想不起你和你家人的名字——我暂且称呼他们是你的家人吧，我也不清楚你们的来历——除此之外，我知道你在黑鹰城遭遇的一切，以及背后的原因。我这个人不喜欢兜圈子，如果你有兴趣追寻真相并且复仇，那我们可以谈下去，而且很可能成为盟友。否则，这就是在浪费时间。而我们，”他神色凝重，“其实都没有多少时间了。”
    伊恩却并不理会，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应道：“好吧，那就假设我渴望复仇，但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能告诉你，该找谁复仇。”
    伊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警惕。他点点头，看着阿尔芬的眼睛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你刚才说希望我能帮助你夺回王位，又是什么意思？”
    阿尔芬笑了笑，又显露出市井的痞气。他微微躬身，做了个自我介绍的手势，然后低声道：”我是阿尔芬·塞萨·希尔法，希尔法当今皇帝的第三王子。并且，我被流放了。”然后，他拿出一枚华丽的徽记。精致的镶嵌工艺和华贵无匹的罕见珠宝，只有宫廷大珠宝师才能同时拥有这样的资源和技艺。
    伊恩这才想起在街头巷尾听见的只言片语。只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消息事关皇族内斗，就自动过滤忽略，没想到这位流言里的主角居然会亲自找上自己。
    “皇帝已经疯了。”他低声介绍道，仿佛在诉说一个确凿无误的事实，“我被流放，还是内政大臣希斯玛维和大公爵伯雷一起劝诫——考虑到帝国民心的安定，哈！我本来会像我的两位哥哥一样，愚蠢地死在自己的宫殿里！”他快速扫视了一下伊恩脸上的表情，“不用这样看着我。帝王的子嗣和他没有多少亲情可言，我和我的兄弟们也一样。我不知道其他国家是不是也这样，至少希尔法帝国是这样，这就是我家的‘家庭传统’。”他干笑了两声，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这个笑话不怎么好笑。
    “听着，我说他疯了，可不是因为他杀害和流放了自己的子嗣，”阿尔芬继续说道，“当皇帝发现自己的王座受到觊觎，杀几个王公贵族甚至赐死自己的后嗣，根本不算什么。我说他疯了，是因为他正在赋予自己神格。……别用这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我，你会灵想力，不是吗？你就没有在某一刻感觉到自己凌驾于其他人甚至其他物种之上吗？”阿尔芬注意到了伊恩充满怀疑的眼神。
    “我没有。”伊恩平静地看着他，“灵想力不过是一种特殊的力量，能让我们精神世界里的某些东西具现化出来。”他对灵想力有限的了解，都来自于巫婆的教导。
    “好吧，也许你……暂时没有。希望你将来也不会产生奇怪的想法。”阿尔芬捋了捋自己蓬乱的头发，“我觉得灵想力会让人疯狂。至少皇帝就把灵想力认定为某种神力了，并且我听说……他违背了某项重要的约定。”
    “什么约定？”伊恩问道。
    “不清楚——我还没机会弄清楚，就差点被他杀了。”阿尔芬向后靠了靠，“不过我知道，他和大执政官梅森那一派的人想法接近，都是痴迷于灵想力强大力量的疯子。”
    “好了，来吧，闲话到此为止。”他突然转变话题，“来说说我们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具体要我做些什么来帮助你夺回帝王的宝座。”伊恩冷静地回复道。
    “啊——”阿尔芬狡黠地眨了眨眼，“是的，是的。你坚定不移，我很欣赏你。我需要你为我组建一支队伍，这支队伍能够借助混乱的局面，击败我的父亲。当然，我会与你一同行动，最终时刻我必须出现在权力中心的附近，对吧？”
    “在我正式回复你之前，殿下，”伊恩改了称呼，“我必须询问你几个问题……”
    “叫我阿尔芬就可以了，我是个被流放的王子，”阿尔芬打断他，“当然，你随便问。”
    “为什么找我？”伊恩问，“你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
    “虽然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但我曾经在贫民窟鬼混——啊，微服私访过——这个词不错——一些日子，主要是深入了解了一下美丽少女们的贫苦生活……好吧，我喜欢寻花问柳，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是吗？”阿尔芬自顾自地辩解道，尽管伊恩并不打算对他的私生活作任何评价，“我只是第三王子，我前面还有两位王储，通常来说管理国家的重任是不会落到我头上的。”阿尔芬叹了口气，“所以我就稍微放纵了自己一些。那时候我见过你，你应该还有一些兄弟姐妹？或者是你朋友，你们住在一起。虽然贫穷，但你们的关系好得让我嫉妒。”
    这倒是不难理解，看看他的“家庭传统”就明白了。
    “所以我知道你是谁。而后来你遭遇的事，我也通过宫廷内的耳目有所了解。根据我对事情来龙去脉的掌握和判断，你应该拥有和我一样强烈的意志，想要回到黑鹰城。”阿尔芬模糊了一些说法，伊恩知道那是他的筹码，“当然，我也知道你拥有灵想力，并且成为了佣兵。这一点，让我相信你更有机会为我聚集起一支有着相似能力的队伍。”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要用匿名委托？”伊恩突然追问。
    “什么匿名委托？”阿尔芬却愣住了。
    伊恩观察着他的表情，似乎他真的不知道委托的事。难道还有别人？伊恩在心里冷笑，莫非这么多人都了解事情的真相原委，偏偏他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吗？
    “没关系，我的下一个问题，”他不打算在这上面深究，“你说的混乱局面，在哪里呢？”
    伊恩有意朝酒馆外熙攘的街道望了望，示意这里依然是一个和平有序的环境。
    “战争。”阿尔芬沉声道，“战争已经开始了，我的朋友。你眼前的这些平和不会持续太久了。但你要做好准备，这场战争绝不会戛然而止，也不是小打小闹的边境摩擦，是生死存亡之战。在那之前，我需要你为我忍耐，抑制你的怒火，你需要积蓄力量。”
    伊恩静静地听着，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皇帝自认为拥有神格，他不需要子嗣继承和窥伺他的地位，也不需要万物峥嵘，百家齐鸣。他只需要昭示力量，然后万灵服从。所以，”阿尔芬耸耸肩，“他一定会被打败，只是到底会拖多久的问题。”
    “战火会持续扩张，我听懂了。”伊恩点点头，“可我听说他已经拿下了北境。”
    “苦寒之地，弹丸小国，”第三皇子哂笑，“这点点成就算不了什么。等着吧，东部古王国和西方诸国联邦的力量，不会让他走出多远的。”
    “所以你要在他被击败之后站出来，宣布自己作为正统的皇族后裔，继承帝国的遗产？”
    “是的，而且，宣誓和平。”阿尔芬眼里闪着亮光。
    “即使沦为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帝？”
    “即使沦为一个毫无实权的皇帝。”他笑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说；之前的事，也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好介怀的呢？”
    伊恩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一刻有些被这个第三王子的从容打动了。阿尔芬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几岁，却有孤身一人流亡到帝国边境，寻找帮手重新翻身的决心和强大意志。只是他举手投足间的小动作，实在不像一位贵族王子，倒像是个流窜在街头巷尾、没什么教养的混混。
    “怎么样，还有什么问题吗？一起都问了吧，知无不言！”阿尔芬似乎兴致很高。
    伊恩沉思片刻，应道：“我没有其他问题了。如果你真能为我的复仇指明方向，我的剑将出现在你的军阵里。”
    “灵想力会更好，对付他们，灵想力比剑更有用……”阿尔芬的手指在空中指点了几下，仿佛在讨价还价。
    “这只是个说法，类似宣誓……”伊恩解释道。
    “不不不，你又不是骑士，我也给不了你骑士的名号——说白了，我们要那些干嘛？”阿尔芬笑起来，举起手中的酒杯，“你不归属于我。为我们的盟约。”
    “为盟约。”伊恩将橡木酒杯与对方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小口。
    “不能喝完吗？”阿尔芬毫不避讳地嘲笑道。
    “不能。”伊恩不受挑衅，“我不擅长喝酒。”
    “好好好，那我喝。”第三王子仰起头，一饮而尽。
    希德此刻还陪着金克丝在商街溜达，丝毫不知道伊恩已经遇到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还与对方“擅自”缔结了盟约。就在他为金克丝与商贩讨价还价的时候，伊恩得知了他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所谓“真相”。
    他抓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垂着头，低声桀桀地笑起来，可笑到最后却越来越像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