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雪甲

    蛮刀自头顶挥下，陆休前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咻！”
    预想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重物压在身上的感觉，诧异之中，他缓缓睁开双眼，随即便看见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哎呀妈呀！！”
    陆休前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将其从自己身上推开。从地上站起时，他又往那尸体看了一眼，见其后心处正插着支箭矢，便明白过来是谁在蛮人手中救下自己的性命。
    “谢了老尔！”
    他咧开嘴大笑一声，继而握刀挺盾，再次迎向前方的蛮人。
    大战仍在继续。
    刀剑相击，杀声不绝，残肢遍地，血肉横飞。
    原本万籁俱寂的雪原，此刻在两军的厮杀中已变作那惨烈至极的人间修罗场。
    依靠着陆休前与尔英章以及九土营飞羽营等众多甲士的奋战，宋军还能勉强守住营口，但蛮军的攻势却是越来越猛，且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在蛮人这一波接着一波如潮水般的猛攻之下，宋军战线变得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纵然将军营及时支援上去，也依旧无济于事。
    营口处早已堆满了尸体，拼杀在最前方的双方也都成了血人。蛮人想要攻进大营，宋人想要守住大营，你攻我守，你进我迎，双方谁都不愿退后一步，拼了命朝着对方挥动兵器。
    但宋军的人数还是太少了，哪怕他们死战不退，终归难以抵敌数倍于己的蛮军。
    九土营的防线被撕开了一道缺口，将军营的阵势也随之被冲散，先登营冲杀上前又被反推回来，至于飞羽营，他们的箭矢也根本拦不住奋勇向前的蛮军。
    战线不复，局势崩盘，营口即将宣告失守。面对疯狂涌入的蛮人，站在最前方的陆休前红着眼睛将手中钢刀举起。
    “九土营，随我…”
    “老弱病残营，随我冲！！！”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打断了陆休前将要喊出的话堵在了口中。
    他回头望去，就看到龙涛正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跑来，而在其身后，还跟着数百甲士。
    如同龙涛所喊的那般，他们是一群老弱病残。
    这些人之中，有的头缠绷带，有的腰泛血渍，有的步履蹒跚，有的四肢不全。
    他们人人带伤，伤的地方也大多不同。但相同的是，不管这些人伤在哪里，伤有多重，哪怕是需要互相着搀扶才能前进，却仍义无反顾地朝前迈着步。
    “小龙龙…”
    看着龙涛以及他身后那群人那艰难前行的模样，陆休前心头一热，举刀就朝前方的蛮人砍去，同时用最大的力气喊道：“九土营，死战不退！”
    “九土营，死战不退！！”
    九土营众甲士纷纷举盾扬刀，跟随着他们的统领向前冲去。
    “将军营，死战不退！！”
    将军营的甲士重新列好阵型，呐喊着迎上蛮人。
    “先登营，死战不退！！”
    看见龙涛之后，本已萎靡下去的先登营也都振作起来，举刀向前而去。
    “飞羽，死战！！”
    在尔英章的带领下，飞羽营同样发出简洁却又气势不凡的呐喊。
    龙涛与“老弱病残”营这一出现，竟是直接扭转了局势，一时间士气大振的宋军全线反扑，奋勇向前，硬生生将那些本已攻进大营的蛮人全部打了回去。
    成功挡住蛮军这一波最为猛烈的攻势，原本紧张的战局也是暂时得以缓解。退出大营的蛮人没有再继续进攻，似是再准备着什么。
    虽说没能彻底打退蛮人，但前线的宋军心下也大多松了一口气。而就在此时，营外忽地又是响起阵号角声。
    “呜——”
    听到这声音，陆休前脸色一变。
    角则进，金则退，这角声便是蛮人的统帅在号令蛮军向前。
    他正这么想着，而蛮军那边也是有了动静。
    伴随着角声，那些原本堆在大营之前的蛮人竟是莫名开始朝两边退去，就好似要撤退一般。
    明明在吹角，蛮人却反而退了，这不免引起了包括陆休前在内大部分宋人的疑惑。不过很快的，他们的心中便只剩下震惊与沉重。
    当那些蛮卒全部退开之后，其后方那已是列好阵势的蛮族战骑赫然出现在宋军的视线之中，远远看去，少说也有数千骑！而在那当先之人朝前挥了挥狼牙棒后，几千骑当即开始前进。
    天色渐晚，夕阳似血，暮光之下，数千蛮骑一点一点的朝宋营毕竟，速度也在一点一点的随之加快。
    蛮人，竟是要以铁骑撞营！
    “咕嘟。”
    陆休前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这是蛮人在此战中第一次出动骑军，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要正面对上蛮族的骑军。
    如果说不慌，那自然是假的。
    在这几日同蛮人的战斗中，他已是认识到北疆蛮族的实力。连寻常的步卒都能如此强悍，那名震天下的蛮族铁骑又是如何？而他们这些人，面对蛮族铁骑的撞营，又能如何？
    蛮骑渐近，马蹄声渐响。
    陆休前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
    刀微晃，手微抖。
    是他在紧张。
    蛮骑愈近，马蹄声愈响。
    陆休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
    吸气声在他耳边不断响起，显然周遭同袍也是与他一般的心情。
    蛮骑更近，马蹄声更响。
    陆休前又一次抬起头，看向即将冲至的蛮族铁骑。
    他看不清他们。
    那飞腾的马蹄激起无数白雪，将数千蛮骑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他不知他们的模样，但却能隐隐感受到自前方传来的杀意与压迫感，就好像那隐藏在雪幕之下的，是一把尖刀，一把即将眼插入宋营心脏的锋利尖刀！
    单凭此势，不下燕云，蛮骑，确有资格可称铁骑。
    而这，就是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敌人。
    陆休前不禁在心中又一次问起了开战之前曾问过的问题。
    这一次，真的还能顶得住吗？
    没有人给他答案，而他，也不再需要答案。
    他紧紧握刀的手，他未曾后退的脚，他看向艰难走过来的龙涛时对方回以的那个眼神，以及他与身边众多同袍面对蛮族铁骑的撞营时所发出的怒吼，这些便是答案。
    “白袍军，死战不退！！！”
    偌大的军营，几千残兵疲卒，面对着数倍于己气势凌人的蛮族铁骑，爆发出惊天一般的怒吼。
    不管是统领，还是甲士，不管是久战疲军，还是伤残兵卒，在这一刻，他们都在怒吼着。
    “白袍军，死战不退！！！”
    “白袍军，死战不退！！！”
    “白袍军，死战不退！！！”
    这怒吼声，压过了蛮骑的马蹄声，压过了蛮人的号角声，但却压不住男子的轻笑声。
    “还没到死战的时候呢，别光顾着喊，先都往后稍一稍。”
    一抹白袍倏然飞至，他落在营口，站在宋甲与蛮骑中央。
    “今日，便教本将军也学一学那天下第一的做派！”
    男子笑着抬起左手，抽出腰间古朴的长剑，用其在身前划出一道长线。
    他一人一枪一剑一白袍，立于营口，背后是惊讶到失声的宋军众甲，前方则是数千冲杀而来的蛮军铁骑。
    “越线者死。”
    白袍男子提剑指向前方，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