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第146章


可今日复明日,灵柩还在路上。阿宙亡灵还乡,未免太折腾了些。
  我没有答,蹲身在水坑边,洗去手上的污泥。吹了一声哨子,玉飞龙在拐角出现了。它这些天意颇衰折,鬃毛垂着,头也耷拉着。阿宙雄心未泯身先死,战马大概自觉没有光彩。回来后,它也只肯吃我喂的饮食。我因为要巡视城防,抚众安民,少不得坐骑。就取了这匹白马。
  我跃上马背,对惠童道:“此刻莫跟着我。我去白马寺。”
  玉飞龙好像也要甩下悲伤,撒腿飞跑。我汗流浃背,长舒了口气。
  眼看白马寺轮廓逐渐明晰,我在杏树林里面下了马,自牵着玉飞龙溜达。我让它饮水,它低着马脖子,呜了一声,不肯喝。我不禁鼻子发酸。
  我不住顺着它的鬓毛,忍下心才说:“玉飞龙,你这匹傻白马。你以为衷心耿耿,一心向他。元家男人就会不丢下你?不管是生是死,反正你又被扔下来,又是孤零零的,只好回来和我作伴。还记得我们在四川遇到吗?你得了病,我脚上也都是泡。走都没法走,可我还是带着你上路了。要是咱们那时候再也不遇到元家人,那该有多好。你有我,我也有你。你会慢慢的忘记过去,我也会逐渐变成另一个我……”
  玉飞龙打了一声响鼻,我继续说:“我也是傻女人。其实什么都是无法改变的。你不会乐于跟着我走马江湖,我也不会忘记旧日的事情。现在固然我们都难受,但至少你打了好些仗,我也见识了好多风景。有聊胜于无。不过……我可不是总能依赖回忆过日子的人,你也不能。元君宙死了。他死了是大混球。他说了那么多,做到了多少?他怎么敢比我们先死了?谁说过要军风赫赫,谁说过要开疆定土,谁答应要无怨无悔的喜欢,谁答应过让我儿子继承他的剑?都是假话,天底下也只有傻女人和傻马,才会相信他。”
  玉飞龙仰天长啸,我的眼泪落到土里,被我迅速的擦干了。
  突然,玉飞龙撒蹄向寺边跑去,我惊讶之下,也跟着跑。只见一截残塔后边,有条黑狗正撕咬一个小僧。玉飞龙横冲直撞过去,黑狗哇哇几声,落荒而逃。
  夕阳红照,我扯了那小僧起来,凝视其面目,吃了一惊。
  “妙瑾?是你?”
  妙瑾看清是我,不禁咬牙切齿,用力挣脱。我拉住她,她就狠狠在我的腕上咬了一口。
  “见鬼了。”我痛得大骂了一声,就是不松手。妙瑾又用脚踢我,再咬了一口,我手背上不仅有牙印,还冒出了血。我盯着这小丫头,恶狠狠说:“你继续咬啊。你居然跑这儿来,亏我还以为你被谁谋害了。你别以为我是皇后,就要留心什么仪态。我现在豁出去,还对付不了你?”
  妙瑾对着落日,眼睛就像一对猫眼石:“你们害死哥哥?”
  我心里一沉,说:“别乱说话,琮哥哥可是回到南军后死去的。究竟是你父亲要他死,还是云夫人要他死,我不知道。琮哥哥对我向来好。他死了,我有什么好处呢?如今南北战争,我的皇后位也朝不保夕,我为什么还要害人?”
  妙瑾头上僧帽一摇,露出茅草样的短发,想了半天说:“早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哥哥的。哥哥回去才叫傻呢。你不知道……”她打住话头,呸了一声:“还有你丈夫,是个最有名的坏人。”
  我停了一会儿,用袖子给她擦汗,轻声说:“你方才说,我不知道什么呀?”
  妙瑾不说话,顿时警觉。我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把金钥匙:“瞧,这是琮哥哥给我的。我可不会独吞宝库,以后当然有你的份儿。但要是这钥匙落到云夫人手里,你觉得如何?”
  妙瑾大叫:“不行。”
  我俯身道:“是不行。但我也不想逼你说出来。我男人坏,可他至少没有害死你。你躲在寺庙里,我男人的耳目到处是,哈,难道还会不知道了?不过是看我面子放你一马而已。如今既然你巧遇到我,就得跟着我回去了。我知道你是宁死也不愿去宫里或者去行馆的,所以我要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
  妙瑾半信半疑,但铁钉子般的脚活动了。
  此时,数十匹马在晚霞中涌来。为首一人,身着素服,翻身跪倒:“皇后?”
  原来是赵显将军,见了他,我心里一动。我问:“何事?”
  “太尉灵柩已经到洛阳了。”
  我闭了一下眼睛,夕阳还是如此刺目。我暗暗叹息,道:“知道了。赵将军,此人烦你照管。她气不得,饿不得,关不得,走不得。”
  赵显的蓝眼睛淡淡的注视小妙瑾:“你是哪吒三太子下凡?”
  妙瑾一副准备活吃了他的样子,我与赵显擦肩而过,低声道:“南朝公主。”
  他身子一震,向我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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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宙的灵柩到了。因为战事紧迫,所以洛阳的官署只能举行简单的举丧仪式,一切要等皇帝回朝再定。从傍晚到深夜,众人号哭完毕,我便命大臣们回去休息,让太监宫女们都退下,自己拿着纸钱坐在一盆火前。
  天气炎热,我脸上被烤得汗如雨出,我清了清嗓子,嗓子居然哑了:“阿宙,你看到了,方才人人在哭。他们都比我哭得伤心,我掉泪最少。我本是无情的人,何况对你这样的死心眼儿……?”
  我丢了几个元宝焚化,笑了:“你说你在乎这些纸糊的金银牛马吗?你喜欢那些猪头桃子的祭品吗?要是你走,你想看到那些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表演吗?”我走到棺木之侧:“阿宙,原谅我做一件事情,不然我不甘心。若里面真是你……就是我和你哥哥对不住你。我下辈子给你赔。你我这一曲骊歌,唯有今生,决不重复。”
  我蓦然立起,惠童和赵显一起在帘幕后出现:“皇后?”
  “来了。”我站起来,从一个祭品箱里取出一把斧头,一个锥子,缓缓走过去交给赵显:“我命你把棺材打开。”
  赵显皱了眉头:“皇后……你真想……战场上……太惨。天又那么热,殿下未必想要你看他的尸身。”
  惠童双腿打摆,但努力的推了推赵显。
  我坚定说:“不,我想好了,我必须得看看,你开棺吧。”
  赵显咚咚打开棺木,月影在热风里,好像重瞳的鬼怪。
  棺木被移开了,惠童踮脚,短促的惊叫。一股腐臭与香料的混合气夹杂而来,令人五内翻搅。
  我定下神,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尸体,伸手到棺木内,将衣服下的剑鞘取了出来。
  阿宙,元君宙。你,原来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我故作镇定,将剑鞘交给惠童,对他冷冷道:“去给殿下洗洗吧,粘着血了。”
  我又回头对赵显泣不成声:“……将军……给殿下盖棺吧。”
  惠童似乎听不明白,脸色更灰暗了。
  我按捺心中的千言万语,又慢慢的重复一遍,惠童这才哭了,跪下大叫:“殿下安息。”
  赵显沉重的钉上棺木。而我的眼前,已经逐渐明亮。我飞快地向外走,漫天的星星,就像是剑鞘上的两个金色篆字“揽星”。揽星,揽星,从未离我如此之近。我跑起来,尽情的呼吸夏日的空气,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先生……我发现……”我拉住他的袖子,有一肚子话说。
  他却好像都知道了:“你打开了棺木?”
  我点头。上官用扇骨无声拍了几下手掌,肃然道:“萧植分两万留在山东,而他自己率领十万人马,已向我们的洛阳而来。祸不单行,冀州守将朱宁昨夜突然反叛,以两万冀州兵马帮助梅树生军包围邺城。洛阳有险,邺城危矣。”
  我握住他的手:“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上官苦中作乐般微微一笑:“对了,夏初,你本来就该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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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含泪带笑:“我现在不困,此刻应该再次召见群臣,商议防卫大计。洛阳城还是其次,天寰的安危乃是举国的关键。不管洛阳守军有多少困难,我们一定要设法迅速援救御驾。”
  上官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各位大人,因为赵王的事,众人都还未睡。”
  我点头:“好,我要出席。皇后于平安时只能襄助帝王家事,于危乱时就该担当君王国事。我决心已定,也不怕老顽固们。”
  上官凝视我,又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对我做一个请的手势。
  满屋子全是大臣,崔僧固见我出席,只向后一退。而杜昭维则在我面前跪下:“皇后,洛阳城事牵涉南朝。为防止小人闲言,为皇后贤明着想,臣请皇后回鸾。”
  我道:“小人是不分青红皂白者,贤明二字,也是沽名钓誉。皇上在京,我即参闻政事,现在洛阳危急,万岁有险。让我袖手旁观者,是何居心?驸马请让开。”
  杜昭维人单势薄,却毫不退缩:“国家面前,没有君子小人。皇后不沽名钓誉,也需为万岁英名着想。参与政事,因皇上在旁,皇后就是贤妻。皇上不在,我朝没有此规矩。”
  我径直往前走,不再答复。杜昭维在那里继续叩首年,只听上官道:“杜大人,文死谏,武死战,乃莫大光荣,但本朝有的是谏不被纳的死文官,也有的是战不吱声的亡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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