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第160章


求你了。”
  他的素色袍子被我拉开了衣襟,里面是一袭黑色的旧战袍。天寰果断地说:“你不能跟着我去。现在你和我分开,对局面有利。把这个拿去,记住,你们要守住洛阳三十天。万一三十天后我还不来,你就打开这封诏书。只有你持有它,我才能放心。”他把诏书放入我的袖口。
  我不顾众目睽睽,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并没有吻我,火光里他全神贯注的朝我看。
  “天寰,你病了?”我语无伦次:“对不起,我打了你,……因为我恨死你了。我……你答应我回来。我不想一个人过,我……以后不想当一个孤孤单单的阿婆。”
  “我病已经好多了……但是”,他的长指轻柔抚过我的唇,低声说:“我满嘴药味,太苦。”他的笑涡在侧脸浮现,他的眼睛已往向远方:“光华,快走吧,不许你回头。等你我重逢,朕将给你一个全新的宫。”
  他的嗓音就像保证,坚毅非凡。战火不等人,我下了决心,正要上马,天寰道:“等等,忘了这个。”我低头,原来他又把黄金龙凤挂在我的脖子上,贴在我的心口。
  我无法再多说,只能上了玉飞龙。大火将炭灰送过来。我的背后,似乎有一片热海,呼啸汹涌而来。我知道,还有那个绝美如冰的青年凝望着我。
  我不能回头。我也没有回头。我流着泪,天上闪电,而晨曦似乎要迎接我。
  我忽然想起豆蔻年华时候,天寰告诉我的话。他说:天公不雨而闪电,这就是天在笑。
  四周都是杀戮,可老朱驾轻就熟。于黎明前,我到达了重重封锁下的洛阳城。
  战争似乎离这条护城河,还极遥远。角楼下,青色的柔蔓还趴在箭垛上,等待阳光。
  城门忽然就打开了。城门里竟然空荡荡的,只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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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需定睛看,就知道他是阿宙。
  阿宙靠在一张榻上,粗粗看去,竟不像受伤未愈之人。只是他似乎等得焦躁了,眼中充血,嘴唇干裂。我下马道:“咄咄怪事,大敌当前,这城里怎么就剩五王你一个人了?”
  城门在我的背后合拢了。阿宙挥了挥手,对跟在我背后的护卫们道:“本王有所安排,你们跟着惠童退下。”他说话的气力比以前少了一半,但气势倒隐隐中充足了几倍。老朱他们一声不吭,就尽数与远处出现的惠童离开。四周静悄悄的,阿宙凤眼一转,道:“回来了?”
  我点点头,颇有几分疑惑。玉飞龙见到阿宙,喜不自禁。跑过去用头蹭阿宙的脖子,阿宙伸手揽住马脖子,眼光还是定在我身上。我从背后取出剑来交给他:“阿宙,给你。”
  他一手取过剑去,冷冷看了两眼,“咣当”一声抛到路边的草丛里。
  我愣了片刻,追到灌木里将剑捧出来,大声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阿宙笑得难看,嗓门轻而言语清晰:“这剑就是祸害,不要也罢。我最初在四川就不该要它。那样就没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了。不错,我是败了一次,但我辗转回到洛阳来,是为了东山再起,并没有打算把你给拖下泥潭。那一夜,你倒是好心替我去取剑,可我答应了没有?你好好回来了,要是不然,这把剑就能再杀了我。”
  我的手指被灌木刺扎出血了,我皱皱眉,汗水在烈日下直淌到剑上。
  我这次去南营,确实有点冒险,但不是一无所获。此刻军情紧急,我不可能对阿宙娓娓道来。阿宙原本美艳,这番折腾下来,他清瘦憔悴中,倒是显出一种成年人的清丽来。虽则清丽,但是说话里那份赌气不满,还活脱脱个少年。我念及此,只抬头一笑。重新到他的身边,将剑双手捧给他:“给你。”
  他的身上一定缠着药呢,所以直腰的动作像个木偶。他当然不接。
  我又笑了笑,低声道:“这次是我不好。但剑总是无辜的,别迁怒于它。且我当真无恙。其实我取了它来,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守护这座洛阳城。”
  阿宙双手触剑,我再次蹙眉:“呦,这把剑太重了。”
  话才说完,我的手上便空了。我深深呼吸,坐在他的塌边上,仰望天空道:“人都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为了加大赵显的胜算,居然将城内守卫倾城而出?虽然赵显装病,引得萧植紧急攻城。但以他的能力,紧急不等于仓促。我们若以十分力对他,就等于赌上十分。此刻皇上的军队不能增援洛阳城,我们的棋盘上不过就是这点兵马而已,不是么?”
  我倒是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惊喜,说出个“不是”来,但阿宙只是冲玉飞龙一笑。
  “喂,我的话一点不好笑。我,我昨夜在洛阳附近遇到了天寰,……你见过你大哥吗?”或许是天寰的布置,也未可知。
  “没有。大哥虽然昨夜有信勉励于我,但他并未入城,亦没有对洛阳城有具体的指示。因此今晨赵显按照原计划出战,而我留守在城内。不过,大哥在信里也说了几句话,他说洛阳城的西门有两拨人来。第一拨人是自己人,一定要欢迎,第二拨人如何处理,就随便我决定了。”
  我警惕地向城门一望,并无杂沓人声。我想了想天寰的话意,对阿宙道:“第二拨人难道是南军?天寰他倒是一针见血。萧植军数倍于我,因此我军兵力捉襟见肘,所以当初安排中,城西就是薄弱之处。因此,我们在城西数下机关,重重布阵。可是,如今那两万人马呢?”
  阿宙顺着我的眼光向四周看,嘴角一挑:“都飞了。”
  飞了?我正要说话,阿宙注视我说:“难为小虾你,才出虎穴,又入龙潭。大哥这次放了话,随我安排。这回的潭水是我这条龙的地盘,任谁都不能跟我抢。我不瞒你,洛阳城内除了百姓,只有军士数百。尤其是城西,因我的命令,现在加上你我,才不过几十个人儿。”
  玉飞龙不知轻重的打个响鼻,似乎对主人的大胆崇敬万分。我的思绪转水车一般,半晌也回出味道:“你要唱空城计?”
  阿宙的凤眼开出花来,他拉了拉衣裳:“老看别人唱,自己没机会。跟你一起唱,好像是件过足瘾头的趣事。”阳光直射下,他的脸呈现出蜜色,比往常懒,比往常无所谓,忽然显出少年时几分泼皮狐狸像。
  看来,我是没有选择。我展颜:“空城计的故事,家喻户晓,可是人总是在山外看戏才明白透了。真要入局,说不定还是那样子傻。我愿意跟你一起唱这出。只有一条:假如唱砸了,你答应让我带着你逃。”我说完,将揽星剑抢过来,用破包袱皮重新包好了:“等下再给你吧。”
  “为什么?”
  我笑,站起身来拢好头发:“怕你演砸了心情不好,学霸王乌江自刎。”
  阿宙靠近我,就像情人间絮语一般,将城内的情况告知我,他收起笑容:“……所以,即使这一支南军入城,我们也不是束手就擒,走投无路了。”我会意,敲敲剑柄。
  只见红衣一飘,圆荷在城楼上对我招手:“皇后,皇后?奴婢在这里。殿下,衣裳都备好了……”
  这丫头红得和萝卜似的,我眼神再差都会看到她。我立刻会意,对阿宙道:“我一身的臭汗,你一身的伤。上戏台之前,要是咱们不扮得匀净点,人家一定闹场子丢菜皮。所以都该准备准备去。”
  阿宙心情大悦,他欠身对我,让匆忙奔来的惠童扶住他,调侃道:“咱们俩似乎是天生丽质,就是烂泥里泡一圈,照样有人乐意看不是?”
  我跃步上了城楼,圆荷将我引入帐幕,我问:“殿下的伤势似乎好了许多?”
  “城内的人,很少有知道殿下回来的。殿下回来,自己也十分隐秘。把我叫过去伺候起居。对了,七王从长安来的时候,原来将神医子翼先生一并带到了洛阳。因此……这几日五殿下好多了。”
  “是吗?那七王人呢?”
  “不晓得。前夜里他和五殿下睡在一块儿,说了不少的话呢。”
  我随口应着,快速将混合着花香的水泼到脸上,不知为何,心里极为平静。元旭宗一定带着那两万人马走了。打仗亲兄弟,比起赵显,阿宙自然会把更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的七弟。南朝因为章德皇后时代的残酷杀戮,皇族凋零。我叔父的私心,吴夫人的用毒,更是雪上加霜。皇嗣不昌,枝叶不茂,怎么看都是亡国前的征兆啊。
  我不准自己再为那些伤感,一边抹上胭脂。就在这时候,惠童的声音响起:“皇后,探子来报:约摸有上万南军,穿过赵显之阵,向此而来了。”
  我挑起一点蔷薇膏,涂在纸上,说:“知道了。”
  然后将双唇合拢去,镜中夺目红色,皆归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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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未开启,那些人已经到了。领头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认得,是在宴席上为我说过话的副将。他们的马蹄疾促,在护城河前刹住,风声猎猎,那些马匹在热气中一起喘息。
  我坐在城门之上。圆荷手拿一只花篮,而我则在一幅雪白的蜀锦上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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