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十七章 道是无情【十七】


    微寒的夜像从前无数个夜一样,婆娑的疏影、昏暗的灯光,再浮华也只是黯然失色。漆黑的奔驰商务车缓缓行驶着,无数的光斑如流星般掠过车内,思郁偏头盯着副驾驶的车窗外,她终于说:“难得你在榕城还弄到辆好车。”
    彭与彬道:“我中午还请了那帮人吃饭,姓杨的虽然清高,但我当老大做东,这面子他还是必须得给的。”
    车厢里又陷入了沉默,他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吗?只要你想,那些人总还在的。”她缓缓转头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我都忘了,真的,要是没这个项目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但我都不知道妈妈承受了那样的痛苦,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但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被神佛庇佑的运气,过去我弱小,强大才是现在和未来。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东西,一种叫垫脚石,一种叫绊脚石,只要不是我未来的绊脚石,何必费力踢开呢。”
    一口气狠狠地往她心口上窜。
    她看见他眸子仿佛被刺扎了一般地一痛,他喃喃地说:“不再想要过去吗?过去不是你的未来,你在乎现在的利益……”
    她“哼”地一笑,说:“我现在是半个商人了,商人重利轻别离。对了,反正回去也无聊,你不是说去看电影吗?”
    他嗯了一声,奔驰商务车却转弯驶入益华酒店的停车场,他说:“益华的酒店和百货商场是联通的,我们就去益华百货里的电影院看。”
    彭与彬包了一个场,她坐在影厅最中央的位置,彭与彬把一杯温热的草莓奶茶递给她,然后在她身边坐下,影厅的灯就全灭了。
    正前方巨大的屏幕上,几个英文字母慢慢浮现,正是:“Titanic”
    她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种情趣。”
    他说:“听过吧?但你绝对没看过。”
    她“嗯”了一声,说:“我们赚的钱都可以按每分钟算了,这样奢侈。算了,那就好好奢侈一回。”
    然后两人就真的开始静静地认真看电影,三个多小时的电影,当然就要好好地奢侈。
    逾百老者重访海底的泰坦尼克号,然后开始诉说一段矢志不渝、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
    八十多年前的泰坦尼克号威风凛凛地开启处女航,露丝被虚伪的餐宴逼到崩溃的边缘,无人问津的她在甲板上邂逅了她的爱情杰克,然后是未婚夫卡尔敷衍地邀请杰克共进晚餐、杰克语出惊人,露丝被杰克吸引后渐渐展现出她本有的活力。卡尔为了挽回未婚妻拿出海洋之心,露丝却只戴这个让杰克画肖像,然后他们在一起了,但这对苦命鸳鸯,刚在一起就撞了冰山,船也开始下沉。然后卡尔顺带着陷害了一番杰克,露丝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杰克不要命地涉险,甚至当着卡尔的面和杰克紧紧相拥,卡尔终于崩溃,他掏出枪就追着他们射击,直到海水漫上头等舱……
    思郁终于忍不住说:“他是真的爱她。”
    彭与彬没有搭话,继续看剧情走向:露丝和杰克再怎么也阻止不了船的下沉,卡尔却利用了一个小孩上了救生船。他们逃回甲板上,挣扎过后泰坦尼克号还是沉没了,余下的人落入了冰冷的海水里,痴情的杰克把自己找到的甲板让给了露丝,他浸在冰冷的海水里,生命一点点流逝,他让她承诺、一定活下去、体验多彩的人生。她等到了救生船,他却永远沉入了冰冷的海水里,她也与卡尔成了陌路人,她带着他的爱,最后走过了他期望她的人生。
    “I can not picture him at all. He only lives in my memory.(我甚至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他只活在我的记忆里。)”
    “只活在记忆里吗?”他若有所思。
    “但却一生相伴。”她轻轻说。
    然后,年老的露丝把海洋之心抛如海中,她伴随着许多照片入睡——照片里都是杰克期待的她的模样。
    她陷入梦乡,梦里,那繁华的泰坦尼克号上、她盛装走向她的爱情、她的杰克……
    看完了电影,他们步行回酒店,益华百货前是巨大的益华广场,已经十一点多了,灯火正阑珊,他难得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彭与彬突然问她:“如果你是露丝,你会怎么样?”
    思郁不妨他这么问,倒是笑道:“我不会是露丝。但如果编剧把剧本里的露丝写成我这样的人,那票房肯定会很惨淡,也不会有你和我在这里讨论这种问题了。”
    “为什么?”
    她又笑了一笑说:“只有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才会期待爱情、相信有所谓的完美。其实很简单啊,这段故事能讲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段爱情里的凄美和隽永。但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爱情的,露丝和杰克的爱情固然热烈、固然真诚,但那就像最绚烂的烟火、只能停留在记忆中。可现实里哪里能?
    “哪怕泰坦尼克号不沉,靠岸后,终究是东风恶、欢情薄,一系列的问题——卡尔、露丝的母亲、杰克的经济状况。从一开始,上帝就把他们放在一个岔路口、终究不同归的那种。哪怕他们看到了另一条路上的对方又如何?当然,恋爱中的露丝有非凡的勇气,但我不行,我是半个商人,我必须算无遗策、利益至上。”
    她继续说:“我会选择卡尔,哪怕没有爱情。再尖锐的心也会被抹去棱角的,我就可以做到,做到习惯、麻木,麻木上流社会的虚伪无情,习惯法定丈夫的一厢情愿。这种女人很冷酷对吧?但像我这种人,旁人都说我走了运、神佛都庇佑我,但我自己知道,烟花这种东西看看就好,我得到的同时会失去一些东西,但我要把所有实质的东西我在手中。比如说钻石、金钱,所以我只要利益最大化的十全九美,而不是求不到的十全十美。”
    彭与彬低着头,余光看见她下意识地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他低声道:“你倒是实诚。不过,要是沉入海底的是卡尔,而不是杰克呢?哪怕你不稀罕杰克的爱情,那么要是卡尔呢?你这个露丝还会这么想吗?”
    “不,你错了,”思郁停下脚步,望着他那秋水般的眸子说,“女人不是生来就无情的,只是相不相信罢了,哪个人不希望爱的人也爱自己呢?只是这个世界残忍罢了。”
    她继续走,继续说:“世界上一厢情愿的爱情简直是一种残忍。卡尔是商人,他自私,他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绑在身边、揉进他的世界,那个女人明明还可以爱、但哪怕她不会再爱了,他若是又为了她沉入冰冷的海水,她情何以堪呢?他是成功了,成功让她永生永世都记得他,但她没日没夜将都在无尽的煎熬自责中,这是他想要的吗?或者他不让她知道,不论他爱不爱他,那其实也残忍。
    “你也许会觉得我矛盾,但是她习惯了他的爱、失去后连唯一爱的机会都没有了,那就像把一块最纯洁的璞玉放在名利场上,灯红酒绿是会雕琢她变得光滑。那个把她拘在身边的男人,就像她肩上最暖而重的绒披肩,一旦失去,也许有更多东西逼她把那种失落掩埋,但只有她自己才会在某个时刻明白,那种寒冷,在无尽的夜里,是附骨之蛆。”
    “说得好像你真的经历过似的。”
    “不过就事论事罢了。”
    “那么要是……”
    “杰克一定会死。”思郁和彭与彬走进酒店大堂的电梯,打断了他,“烟花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在绚丽的时刻死去。在这段爱情里,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所以杰克是漫天神佛都不能赐予的慈悲。他的爱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可以说解救了她,在苦海里,总要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支持一个人,身边一个人容易走散,但心里永存的一份爱却会熠熠生辉。
    “如果握不紧深爱的那个人,也追不上她、老天总是让你们错过,那杰克死大约是最好的结局,她也会像他期待的那样了。所以啊,杰克还是沉入深海了,而如果我是露丝,不对,哪怕世界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那样绝望悲恸的,这是一个永生的空缺,贯着风直直地冷,但当她在某一个瞬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爱情回来了,或者说从未离开,她都会像露丝一样,把血和泪珍藏在心里,凝结到生命尽头,然后熠熠生辉,她的杰克其实也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中——他们一生相伴了。”
    他那句话被硬生生地被这口气堵到肚子里。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他们走出电梯,思郁刷开了套房的门,她拉着他进来,然后带上门,又迅速地用一只手把他的肩膀按在门背上,思郁一字一句地问他:“那么,你既不是卡尔,也不是杰克,知道我的所有倒不奇怪,只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彭与彬牵起思郁的另一只手,他把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声音沙沙的,他道:“我是你的法定丈夫。”
    思郁踮起脚,她第一次主动凑上去吻彭与彬。他愣了一下,可旋即也开始热切地回吻她,昏暗浓稠的夜被搅成炽热的一团,光天化日循规蹈矩,但夜晚却总是使人肆意疯狂,思郁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不都和这个男人联系到一起了吗?
    哪怕是假的,可暖总是真的。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又还有什么不能得到?不过就是她长篇大论里的主题词——爱情,易与谦也说过,她有很好的分析能力,不管是岀租屋里那本《资本论》,还是“L’ Amour”灵机一动的策划案,亦或者是悲壮的泰坦尼克号。
    但滚烫的身躯、极至的欢愉总是让人头脑格外不清晰,她全身汗津津的直难受,半昏半睡的时刻,她竟然问他,声音如蚊蚋:“彭与彬,你爱我吗?”
    他紧紧抱着她,她只听到他“嗯”了一声,然后含含糊糊地低喃了一句什么,然后她沉沉地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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