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妃帘

第十九章 道是无情【十九】


    彭与彬来的时候,思郁还是静静地待着。
    江的尽头已经是凝重的黑色,红火烧云,蔓延开来的是一片荡漾的胭脂绯,她也沐浴在一隅斜斜的夕照中。
    他在思郁对面坐下,笑道:“我回酒店你不在,打电话你也没接,问了冯静才估摸着你
    还在这里。”
    她回过神来,说:“可能我了走神没注意到,你来找我做什么?”
    他还是笑:“这个时间点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吃饭。你是在这里怀旧吗?”
    她也轻笑:“我的事儿你果真全知道了?那我不得不说,钱还真是个好东西,能使人疯狂,能使鬼推磨。”
    他低笑了一声:“前半句倒是不假,可若是真能使鬼推磨,那我可得好好拜谢漫天神佛。罢了,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吧?”
    思郁取下墨镜点点头,眼前的是彭与彬在一片胭脂绯的霞光中,西装笔挺。
    原来人已去尽,人物皆非,不过是庭树还发旧时花,她临江而望思渺然。
    却只听他又问:“你会喜欢和别人一起分享这段时光吗?”她愣了一愣,轻轻道:“好像是会和一个人,在下午最温暖的时候坐一坐,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没再联系,不过就是个不重要的朋友。”
    彭与彬望着她的眼睛,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
    人有了钱总是无常的,思郁想。
    他却道:“晚上想吃什么?草莓沙拉?蛋挞寿司?”
    她低下头笑了笑:“有钱纵然不能使鬼推磨,但却可以让你把我查得这样清楚。既然有钱,那就带我吃高级西餐吧。”
    他轻咳了一声,说:“我都依你,我什么都依你。那么……吃完西餐后呢?还是,去看电影吗?”她也笑了笑,说:“算了吧,你还不如带我去逛珠宝店,昨晚看了那部电影倒是叫我做了噩梦。”他眯起眼睛,问:“你做了什么噩梦了?”
    她耸了耸肩:“我梦到我在泰坦尼克号上,也是迎风而立,可船顷刻就沉了,你们之前的那个大股东,就是林译伊,她把易与谦从救生船上推了下去。我在甲板上,浑身都是冷的,但你竟然更惨,你连话都没说完就冻死了,你从甲板边缘滑到海水里,然后也沉下去,可画面再一转,这样明媚的阳光,我居然看到自己在喝下午茶。你说诡异不诡异?”
    彭与彬沉吟片刻,只是说:“那我们先回酒店吃西餐。”
    像榕城这种地方,能落地窗加烛光长桌吃一顿牛排看起来固然拉风,但思郁还是恹恹的,她只是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叉子刺着盘中的牛排发愣。彭与彬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问:“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还是先回房间休息?你要是想要珠宝,我叫设计师送回家里去直接让你选,好不好?”
    思郁觉得太无趣,于是她放下叉子,说:“算了吧,等回了沪州,我哪里还有时间回家挑珠宝?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干脆去百货里挑,左右也好容易有点空。”
    益华百货里也没有什么高端的珠宝店,倒是迎面就是一家大一些的,玻璃橱窗中还展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那色泽像极了思郁以前的那水晶草莓吊坠。于是她走了进去,他们在榕城不是常客,终于没有被直接领进贵宾室里,她在玻璃柜前的高脚旋转皮椅上坐下,然后导购员小姐就笑意盈盈地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什么都可以,你推荐吧。”
    然后那个导购员小姐真的把本季最火最贵项链戒指都拿出来,但思郁看了,都是一一摇了摇头,导购员小姐不由得有些泄气,正当她一筹莫展时,思郁突然问:“小姐,橱窗里那块水晶卖吗?”
    导购员小姐眼睛一亮,连忙说:“当然卖了,那块白水晶是前些天从非洲的矿里挖出来的,几千年了,价格倒说不上多贵,但本店可以为您提供打磨服务,您想要把水晶打磨成什么款式?”
    “你是想要再弄一个水晶草莓吊坠吗?”站在旁边一直沉默的彭与彬突然问她。
    她摇头笑了笑,说:“算了吧,反正那东西原本是我妈妈的,我也把它随手送人了。丢了就是丢了,再也回不来,倒是眼不见为净。”
    彭与彬沉吟片刻,低声问:“那你会喜欢泰坦尼克号里的那种海洋之心吗?”
    她道:“随便吧,来者不拒。”
    于是彭与彬对导购员小姐说:“把你们店里所有蓝宝石的饰品拿过来,让她挑。”
    导购员小姐听出了彭与彬话语间的慷慨,于是她重新打起了精神,把一堆蓝宝石的系列拿来让思郁过目。
    思郁还是恹恹。
    她旁边的彭与彬却认真起来,从最新到复古,奈何蓝宝石不是过于平庸就是过于艳俗,所以彭与彬看了一套又一套,却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直到导购员小姐拿出十几年前压箱底的珍品,是一套银白色碎钻镶边簇拥的海洋系列,手链和戒指都是缀着湛蓝色的水晶珠子,小小的像米粒似的。但巧的是项链上那块硕大的蓝宝石,竟然是爱心型的,磨得平滑如镜的宝石反射着思郁弯弯的眉眼,连思郁都是坐直了身子打量着这条项链,因为这条项链,像极了昨晚电影里的海洋之心。
    彭与彬见状,便掏出银行卡递给导购员小姐,说:“就它了。”
    思郁还是和彭与彬步行回去,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多,市区正是人多的时候。益华广场上人声如织,各种跳广场舞的大妈、散步的情侣、玩耍的小孩,连思郁都来了精神,她不由得把那个纯白色的购物袋提高,然后在眼前晃了晃,感叹道:“有钱就是好,彭与彬,你不当卡尔、不做杰克,却还是能随便送钻石。”
    他“嗯”了一声,思郁却起了玩性,于是转过身问他:“彭与彬,你以前也给人买钻石吗?”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小郁,口说无凭,我给谁买钻石了?”
    “林译伊啊!难道你跟她没在一起过吗?有一次我和易与谦去湖广省的一个拍卖会,我就看见你和林译伊,那个肯定是你,你们那时跳舞还一个低喃细语、郎才女貌,那一阵你们那个法国公司还在收购易氏,对吧?”
    “没错,我这张脸是招桃花,”彭与彬白了思郁一眼,又说,“不过,你也说了,世界上一厢情愿的爱情简直是一种残忍,但仅仅是残忍而已。你知道什么是悲凉吗?”
    思郁摇摇头。
    他说:“世界上最悲凉的一个故事,是利用爱你的人保护你爱的人。”
    她愣了一愣,说:“确实是一个悲凉的故事,被最爱的人利用真心,那个人不爱你,你既痛苦又无奈偏偏还会开心。不过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虽然是我的法定丈夫,但我并不爱你,这一点你是清楚的,但有这种有这种既亲近又陌生的关系,我想我还是可以八卦一下,对吧?”
    “你昨天不是还不在乎过去吗?你昨天还说了一个极其有哲学性的绊脚石垫脚石理论,今天怎么就变卦了?难道是我这张桃花脸把你驯化了?”彭与彬说着就狷狂地抚了抚他倚在眉心的碎发。
    思郁觉得又气又好笑:“你不想说就算了,何必来用爱情和一个没有爱情的人打趣呢?”
    “小郁,”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沙沙的,思郁已经到了酒店大门,可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在几乎是恍惚地说,“你不在意过去的人和事,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也许会因为某些以前也许不重要的人,然后联系起来,就像也许一段情感延续下去,就成了一辈子,你还会抛弃以前的自己、只是做一个重利的商人吗?”
    彭与彬的声音回荡在思郁的脑海,沙沙的声音,像午后煦风拂过榕树叶,但却无比清晰。
    可她回到原点却还只是一个人,到了灯火已黄昏时,还是一个人。
    她悲哀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只是我的法定丈夫。但我不怕告诉你,曾经的我有多狼狈,榕城一中是我的一个无法抹去的伤痛,哪怕到现在都是狰狞的。那天晚上,你是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去保护自己的妻子,但我同时也让你看到了我的狼狈。可我还是怕,怕伤疤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你骂醒了我而已。
    她提起了那口气。
    “但我始终记得那些狼狈,易氏CFO郅思郁,你肯定不会把这个名牌和一间巷子里三十五平的岀租屋联系在一起、和KTV的小姐联系在一起,对吧?我是运气好、神佛都庇佑我,哪怕今朝放荡思无涯,可我宁愿不要成为励志素材,我不要过去,我也不要那些昔日的龌龊。我只愿意陪你看尽长安走马灯,做你的锦上花,你懂吗?”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热忱,可思郁的这番话是火焰,燃烧过后剩下冷透的灰烬。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思郁身旁。
    思郁也跟上他步伐。
    套房里落地窗的素色窗帘还是敞开着,窗外低矮的稀疏灯火延绵,榕城实在是不比沪州的繁华。思郁洗完澡后围着浴巾坐在床沿,她浅呷了一口葡萄酒酒,悠悠地想。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一丝冰凉却落到了思郁修长的脖颈上。
    思郁摇着乘了葡萄酒的玻璃高脚杯,她低头一看,一颗湛蓝色的心形宝石已经挂在了自己的胸前,于是她仰头向彭与彬揶揄道:“你是想让我也就戴着这个让你画肖像?”
    那口气仿佛是无形的屏障,眼前的人都是迷蒙的。
    彭与彬也刚洗完澡,他腰上也只围了一条浴巾,露出他曲线刚毅而优雅的身材,他连发梢都还滴着水,思郁忍不住说:“当真是浊世翩翩公子,也不知留了多少薄幸名存。”
    他却不理会思郁的挖苦,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一边抚摸着那湛蓝色宝石流转的光泽,一边淡淡道:“明天,你和我去见一个人。你还记得我说过吧?我不允许我的东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
    “是吗?这句话倒不记得你说过,不过你要带我见谁呢?”思郁再次呷了一口红酒。
    “一颗,”他的手指突然往下滑,接着一把扯开了她的浴巾,他说,“被踢开的绊脚石。”然后,他抱住她的肩膀,她手一松,就倒在了一片雪白的柔软与温柔中。。
    那装红酒的高脚杯落到卧房柔软的地毯上,转了几个圈,然后玻璃杯借着霓虹灯倒映着夜的旖旎与疯狂,酒杯里剩余的葡萄酒也一点点随着无声流动的灼热沁入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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