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衙内新传

第十四部 三朝北盟 第九十七章


    “耶律大石果真下狱了?”高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消息送达石秀手上,到现在也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扣除路上的功夫,等于说石秀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就把耶律大石给扳倒了?莫非秦桧果真有“陷害忠良光环”之类的技能,一旦用来对付大将,就有属性翻倍的加成效果?
    “从石三郎的消息上看来,确是如此,只是飞鸽传书甚是简略,详情不得而知。”陈规续道:“看传书上说,乃是耶律余睹以谋反罪名捉了大石下狱,反复拷掠,欲得其情实。相公,耶律大石在契丹中甚有人望,他既被下狱,只恐有人不服,日久生事。”
    高强哼了一声,道:“正要生事才好,那契丹国中大起纷争,余睹便要倚仗我大宋为臂助,自不敢来妨碍我在辽东会盟之事。只是两地消息传递不易,就算契丹国中京那里六百里加急将消息送来,到了萧特末手上也要十天之后了。恁地,且将契丹之议暂寝,暗地放出消息去,暗示萧干与金国,告诉他们契丹不足为恃,亦不须说明缘由,等到契丹作出反应,他们失了凭恃,自然向我低头。”
    诸部开始谈判以来,随着谈判的渐渐深入,形势也日趋明朗,大宋是有意借此机会,在辽东这个新占的土地上确立统治权以及对周围诸小国和部落的影响力,契丹则不甘让出这片重要的地方,暗地里策动铁骊国与金国等部与大宋争衡,哪怕动摇不了大宋的地位,也可以占据些战略要点,例如现今控制在大宋手中的长春州和黄龙府两地,便是众目所集。
    如今耶律大石既然下狱,契丹朝中的争斗势必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阶段,再无余力来抽大宋的后腿,譬如余睹一派。既然已经与大石一派决裂,对方有国中的人望。他便只得联结大宋以为奥援。如此一来,想要不出卖些国家利益,以博得“友邦”大宋之欢心,亦不可得了。
    手里有了这张牌。高强便有了底,接下来几天中索性将萧特末晾在一边不予理会,单独与其余各国各部谈判。
    这日与铁骊国谈判,场面一如往常,下面是双方的幕吏和参议们絮絮相谈,上面高强和萧干摆起酒来,就着几个小菜在那里闲话。东拉西扯没完没了。要说萧干这人。性格上还是较为倾向于武将一流,讲些兵法战例地,与高强倒还能说到一处去。
    正说了一时,萧干向下面争论热烈的官吏们望了一眼,忽地叹了一口气道:“高相公,你我相识十年,中间虽有龃龉,如今依旧能谈笑饮酒,实是如在梦中一般。忆昔当年燕京初会。四人之中自以相公成就最高,马植得以攀附骥尾,亦得衣锦还乡,某与大石自负智勇绝人,怎料如今凄凄惶惶。曾不知所往!人生际遇。实令人感慨。”
    高强一怔,不明其意。兜着***问了两句,萧干停杯不饮,盯着高强道:“大石自去岁中被辽主金牌急召回国中,前日又莫名下狱,性命只在旦夕;某家今虽为座上客,亦不知何时便转为阶下囚矣!”
    这厮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耶律大石之事了,看来这两人暗中还有联络。高强望了萧干半晌,微微笑了起来:“大石兄亦是人杰,只可惜太也不识时务,一味任意而为,自当有以蹉跎。萧大王却不相同,知所进退趋避,况且如今亦是一国之主,只消能站定根脚,不去求那份外之想,今生富贵亦可望也!”
    萧干今日说话,本是有感而发。他自知大宋兵强,不过在辽东到底根脚浅,尤其是在黄龙府周边地区,更是不折不扣地客军,这片地处契丹、大宋、铁骊国和金国之间的要害地带,将来必定是辽东格局的中心。他的铁骊国在此立国,对其余诸国地关系都是绕不开的,一个不好就会有国家倾亡的危险,因此当叛金助宋之后,他亦暗中联结耶律大石,指望能够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夹缝中,挣扎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来。
    在今日之前,这套政策看来还算走对了路,身为大宋拉拢的对象,高强业已允准将原属女真的数百里土地划归铁骊国所有,至于朝贡礼仪以及榷市贸易等项,铁骊国亦得到了大宋不少优惠许诺,算起来新兴地铁骊国就凭着与大宋之间地贸易,便可以维持其国家的用度,这国家也就可以稳定下来了。
    在他预想之中,本是想要等从大宋这里捞足了好处,保证足够的生存空间之后,再公开与辽国结好,想来宋辽之间既有盟约,措手不及之下,亦不能公然反对他两国的交好,而铁骊国从此左右逢源,当可徐徐壮大己势,安定了西面和南面的两大国,将来便可从容向东面和北面的那些更加不开化的异族拓展势力,大展拳脚。
    哪知一旦惊闻大定府生变,耶律大石骤然下狱,罪名竟是足以抄家灭族的谋反罪名,以萧干对于耶律大石的了解,他哪里会是谋反地人?耶律大石当真要谋反的话,也不会一事无成就被人抓了起来了!
    细加思量,萧干便即看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契丹一旦生变,最大的受益者非大宋莫属,倘若契丹放弃对大宋的牵制,全面向大宋靠拢,东北诸部再无所恃,唯有向大宋俯首听命这一途而已。倘若此事出在平时,还可徐徐观望,奈何正在诸部会盟期间,开春之前就要明确表态地,一旦盟约既定之后,倘若哪个部落和国家再有背盟之举,不免要被大宋率领其余各国各部加以讨伐,试问在辽东,哪有一个国家能抵挡大宋所率地诸部联
    战胜之后会盟,会盟之际扳倒了耶律大石,对于高强的手法无比熟悉地萧干来说,就算没有半点证据,也能断定此事必然都是出于高强的谋划了。对于身在契丹国中,位高权重的耶律大石,高强亦只须略施小计便能将他下狱。性命堪忧,那么对于直接面对大宋的大军。外援又已经尽数断绝的铁骊国,以及曾经重重打击了高强的萧干本人而言,现今地局势又是何等的险恶?正因此种忧虑,萧干方有今日地试探之语。
    彼此多次交手。大家的逻辑也都在同一水平上,萧干怎会不明白高强言下之意?所谓识时务者,便是要他放弃幻想,全面靠拢大宋,保持恭顺和忠诚,自然无事。否则的话,眼放着刚刚下狱、命在顷刻的耶律大石。便是不识时务地下场了!
    萧干不禁心中一寒。倘若此次会盟结果不如高强之意,自己还能有命回到国中么?就算回去了,能逃过高强那层出不穷的诡计么?他能下的了手杀耶律大石,自然也就能下手杀了自己……
    说起来是百折千回,其实以萧干之才识,个中利害一见即明,所差者只是个人的决断而已。在他的心中,一直有着莫大的野心,倘若给他足够的机会。这股野心直可以令他扶摇直上,永无止境,而这股属于游牧民族强者地野心,几千年来也未曾变过,要这阳光所照地大地。都变成自己的牧场!
    可是。到了今天,横挡在他野心之路上的这堵墙。好似已经强大到足以令他的这股野心变得危险,而且是危及到他自己的地步了。要继续保持这股野心,还是甘心低下自己的头?即便是生为枭雄,即便是面对着压倒性的实力,若是要放弃自己一直追求的目标,萧干仍旧是煞费踌躇。
    彼此心中装着同一个世界,高强又怎么不知道对手心中的念头?将心比心,高强虽然并没有如萧干这样地野心,却一样有自己不能放弃的东西,他能够了解萧干此刻的挣扎,却并无半分怜悯之心,易地而处的话,对手也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的。如果抛开国家间地争斗,他与萧干、耶律大石这样地俊杰自可把酒言欢,指点江山,如果能在同一面旗帜下共同对敌,想必也是一件赏心乐事。
    他呷了一口酒,见萧干兀自玩着手中的酒杯,好似是沉醉于这酒杯上地青釉花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萧兄,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我今朝有酒共醉,他人际遇纵使可叹,亦只付诸杯中物可也。来来,你我满饮此杯,过数日定了盟约,共享太平,岂不是好?”
    萧干抬起头来,望了高强一眼,忽然间下定了决心,举起杯来向高强示意道:“某家纵横半生,出生入死,也该到了享享清福的时候了!自是一切仰仗相公,待定了盟约之后,辽东无事,趁着入朝进贡的功夫,少不得要到汴梁城去讨几杯水酒喝,人说大宋汴京如天上宫阙一般,今生若不得见,岂非枉空?”
    高强大笑道:“当日在燕京多有叨扰,不曾还了萧兄这个东道,萧兄若来时,正是求之不得!”两下里酒杯一碰,一饮而尽,都将酒杯倒转过来,以示涓滴不剩,二人相视一望,俱都大笑起来。
    上头达成了默契,下面的谈判进度便即快的惊人,当日便拟成了草议,铁骊国亦成为了大宋的属国,疆域局限于鸭子河西北,非得大宋首肯,不得出外征伐,更不可擅自与外国交往,按照现在的话来说,等于是交出了自己的外交和国防权力。
    对于高强来说,他便也不得不放弃暗杀萧干的计划,杀一个外国的藩王,和杀一个属国的国王,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引起外交纠纷,后者则是国内的官司。要知道,高强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等到明年春天汴京的朝旨到来,他多半就要交卸辽东的官职,回到汴梁去了,倘若不出意外,等着他的便是一个空头王爵,从此投闲置散。
    这样的日子,亦是高强所望,为此他更加不可以惹上自己任内无法了结的官司,否则的话,等到他下了台,这就是对付他的定时炸弹了。反正萧干已经低头,只要他安分守己,留他一命又有何妨?若是他再要妄动,大宋身为铁骊国的宗主国。大把手段可以对付他,大不了一纸诏书招到京城。便可令他动弹不得了。
    铁骊国既然低头,那金国身为败战之国,更是没有多少余地。不过数日,金国便即接受了高强所提出的条件。举国被分为三部,斜也一部,挞懒一部,粘罕一部,皆被限于旧时生女真的地盘上,而那些之前已经迁移到大宋境内猛安和谋克,无论在宋金战事中是否被宋军强行驱逐和迁移。都将成为大宋的编户齐民。不再算是金国地臣民。
    对金协议中当然也是有喜事的,三部金国节度使联名上表,请求大宋重新册封阿骨打为狼主,高强自然是欣然代为转达,只不过南北之间讯息传递不利,朝廷地回书想必是等不到会盟的时候了。
    至于契丹使者萧特末,当得知了国中变故之后,立时偃旗息鼓,绝口不提辽东故地之事。极为痛快地与大宋议定了两国东段疆界问题,并且商定了将立下界碑,掘出界壕,以划定两国疆界,大宋从中得到了泰州和长春州、黄龙府等地。将原有辽国东京道的土地尽数收入囊中。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呼伦贝尔草原。
    大宋宣和元年,辽东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早。高强率领大军,偕同辽东诸部使节一同离了黄龙府,来到鸭子河畔,在冰上凿出窟窿来,打起新春的第一尾鱼,又驰马草原上,射下了今年的第一头大雁,就以这头鱼和头雁宴,开启了辽东会盟的序幕。
    选择这种形式,高强亦是煞费苦心,统治是讲究顺应心理的,契丹终究是占据辽东二百年的大国,各部多已习惯了契丹的统治模式,大宋新到此地,自然不能指望塞外诸族一夜之间就习惯了大宋地王化,借用诸族所习惯地形式来宣示大宋的主权,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按照契丹故事,每年的头鱼宴和头雁宴,应当是辽主春捺钵的一个必备仪式,千里之内的诸部酋长皆须来朝,并献上贡品,当年高强出使契丹之时,也有幸参与了当年的头鱼宴。
    是日,鸭子河边旗幡招展,人喊马嘶,宋军搭起了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大帐,各国各部的使节济济一帐,席上肉山酒海,五味杂陈,少不了的两样菜,便是一尾大鱼和一头大雁了。
    待诸部会齐,高强当众读了誓约,以下辽国使者萧特末、铁骊国国王萧干,金国谙版孛堇完颜斜也等人,亦一一读誓无违。待各自盟誓之后,有壮士端上大酒坛,高强忍着痛在手指上割了一刀,将血洒在酒坛里,而后会盟之人亦将血洒入,最后在帐外杀了一头青牛,一匹白马,将颈血沥在这坛酒中,大家各分一碗,再齐齐饮了,这盟约便算成就了。
    高强端着酒碗,望着碗中地酒水,心中一时是百感交集,当初匪夷所思地来到这个时空,历经了多少坎坷磨难,好容易走到今天这一刻,此番盟誓过后,契丹已弱,铁骊国新立不足为患,金国更是元气大伤,还有一心结好大宋的高丽国从旁牵制,凭着辽东百万军民,辽东自可安稳。而辽东既安,大宋便对契丹形成了两面包围的态势,以如今契丹的势弱,自可从容在契丹朝中扶植亲宋的势力,凭借着大宋百余年来对辽国上下地文化侵蚀,将来甚至有可能将契丹也并入版图之中。
    北边大势如此,西夏自然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而对于已经蓬勃发展地大宋商贸来说,打通西域的丝绸之路恐怕就是下一个目标了吧?如今,大宋地朝廷财政业已与商贸紧紧挂起钩来,有了这样的驱动力,朝廷自当集中全力降服西夏,现今两国之间实力悬殊,胜负几无可怀疑。只不过,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高强已经全不放在心上了。
    高强抬起头来,帐中几百道目光都投在他的身上,蓦然间心头升起一股豪情,自己手中握着的,竟是万里江山、无数人们的安危幸福!男人大丈夫,一生之中有了这样的一刻,斯可谓人生之极矣!他长笑一声,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帐中诸人亦随之举杯痛饮,随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却是各自不同的无尽意味。
    会盟既毕,诸部各自登程回途,高强回转黄龙府没两日,便有朝廷天使前来传旨,说道高强守边御寇,擒斩大酋,出师克捷,扬威域外,为国建立殊勋,兹超拜清和郡王,赐第京师,妻李氏封王妃,妾四人皆拜国夫人。旨到之日,便即交卸诸职,回汴梁受封云云。
    高强领旨谢恩,便将宣抚大印取出来,交给前来接任的新宣抚张叔夜,一一指点各处府库兵籍和军事要地,面授治理此地之要,又嘱咐陈规、朱武等参议,花荣、郭药师等武将,一班儿辅佐新任宣抚,牢守本位。随后便率了自己牙兵,首途取道辽阳府而去。
    本拟到得辽阳府,汇合了李清照等家眷之后,再起程返回中原。哪知在府门之外迎迓的人丛之前,高强竟尔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儿。在师师和右京欣喜欲狂的笑容和泪水之间,他翻身下马,张开双臂抱着两人,亦抱住了她们手中那两个懵然不识生父的双胞孩儿,心中正是激荡无穷,深深吸了口气,大声道:“莫哭,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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