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凝眸

第一章 (二)


她并不是美得艳光四射的丽人,但却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越看越有味道。她就像一块千年的寒冰,冷冷地折射出千道光华,却没有一缕阳光能透入那寒冰深处。
    “小姐,刚才那个施胖子好可笑哦,脸色又红又紫,赛过茄子了!”叫做琥珀的那个垂髫小婢一上车就吱吱喳喳,又说又笑。
    淡淡牵动嘴角,这种脸色她见得多了,凡是敢与她对阵的商家,最后鲜少有镇定地离开的。“施掌柜算是个人才,至今为止,想到要南绸北运的北方商人还只他一个呢,可惜他太急功近利,也没有很周详的计划,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把我这个女流之辈放在眼里。”她漠然却中允地评论着施存贵。
    “哼,谁教他要见人不带眼睛,吃亏也活该!”琥珀不脱小孩子脾气。
    珍珠眨眨眼,“小姐说施掌柜是第一个想到南绸北运的北方商人,可方才小姐不是说‘盛源’孙掌柜也来函说要合作吗?”她心思较细,发现了一个疑点。
    “是啊,孙掌柜是打算与我们合营药材与生丝生意啊。”沈帼眉“无辜”地微笑道。
    “啊,我明白了,小姐是在骗他!”琥珀心直口快地嚷出来。
    “我只说孙掌柜想与沈家合作,并没说是合作什么生意,他自己理解错误,怎能说我骗他?”沈帼眉冷笑。生意场上尔虞我诈,别说她不过设了个陷阱让他钻,就算撒谎又如何?白纸黑字的契约才算数!
    “那小姐要‘利亨’专营沈氏绸布又是什么用意?”珍珠好奇地问。
    沈帼眉对她嘉许地点点头,这个孩子的禀赋不错,是个做生意的材料,不像琥珀只会瞎高兴,也许假以时日,她能成为自己身边的一员大将呢。“施存贵虽然同意合营,但并不甘心情愿,如果他断了所有货源,只能销售沈家绸布,自然要为我们竭心尽力,否则他自家的商号也保不住。这样做,只不过让他不得不上沈家这艘大船而已,况且这对我们更有利,等于我们在北方多开了几十个布庄一样。”她停了停,又接着道,“丝路商运自汉就有,但前朝大乱,已停了四十余年,如今天下太平,正是重开丝路的好时机,与施氏合作,既能弥补我们自身商运的不足,又能使他获利,这样就能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办事了。”
    珍珠领悟地点头,眼中满是崇拜的异彩。
    关外烈日牧场
    傅沧浪神色阴郁地盯着灵堂上那块“先夫傅讳昆仑之灵位”的木牌,又灌下了一大口酒。
    三十七岁,正当壮盛之年,怎么会突然暴病身亡?何况,兄长的身手虽不如他,至少也比普通武人强健许多,决不至于一场小病就撒手尘寰。
    再度灌下一大口酒,兄长死时愤怒又不甘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由于自己一直在四方游荡,鲜少回牧场,虽然已接到兄长病重的消息,但当自己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赶回来的时候,却只来及为他收敛入棺。
    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木桌噼噼啪啪裂了几条缝。他好恨,恨自己的浪荡。父母死得早,是兄长含辛茹苦地抚养他长大,替他寻师学武,而他却连一点孝心也未尽到,这怎能不让他痛悔如狂。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门轻轻被推开了,徐雅柔莲步姗姗而入。她一身雪白的重孝,脸色白得如同衣衫,一双明媚的秋波略有红肿,却丝毫没有减少勾魂摄魄的吸引力,默默走到傅沧浪身后,她把纤手放在他肩头:“别再喝了,会很伤身的。”
    傅沧浪回过头,“大嫂……”面对徐雅柔半怜惜半嗔怪的眼神,他无言地放下了酒杯,扭头看向兄长的灵牌,从今以后,他必须替兄长负起照顾大嫂的责任,他的确不能让自己这么颓废下去。
    望着傅沧浪的身影,徐雅柔的眼神十分复杂,突然伏在他健壮的背上嘤嘤抽泣了起来,哭声哀婉至极。傅沧浪一惊,想回过身,却被徐雅柔紧紧抱住,他只得被动地任由她靠在自己背后。
    “沧浪,我该怎么办?……”她泣不成声地问。
    深深吸了一口气,傅沧浪沉声道:“大嫂放心,我会替大哥好好照顾你的,要是……大嫂想改嫁,我必定亲自物色一个可靠的人家,这牧场,就当作大嫂的妆奁。”
    倏地抬起头,徐雅柔满脸泪痕,神色颇为哀怨,好半天才幽幽道:“我的心事,难道你一直都不明白吗?我……”
    “大嫂!”傅沧浪一声断喝,“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他身形僵硬,指关节握得发白了。
    吃这一吓,徐雅柔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眶里泪光盈然,终于忍不住哭倒在桌上。望着徐雅柔颤动的香肩,听着她压抑不住的饮泣,傅沧浪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我太粗鲁了。”他烦躁地用手拨弄了一下额前的乱发,“大嫂,我想问你一句,大哥他是怎么死的?”
    徐雅柔的哭声停了,好半天,她才直起身,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他,眼光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惊恐更恰当。她的唇也在一刹那完全失去了血色,“你……是……什么意思?”
    正在低头沉思的傅沧浪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以大哥的身手,绝不会因一场小病就撒手西去,是不是有人暗中下毒手?大嫂,大哥他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
    听到“暗中下毒手”五个字时,徐雅柔全身不可遏抑地起了一阵颤抖,待听见后一句话,她似乎又突然莫名地安定下来,茫然道:“结仇?你大哥向来安分守己,谦逊平和,怎么会和人结仇?再说,验尸的仵作也说没有不对的地方。”
    傅沧浪冷笑了一声:“江湖上多的是让神仙也查不出死因的杀人方法,小小地方仵作又能验出什么?”停了一下,他又问:“大哥在生意上和什么人起过冲突?”
    徐雅柔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半个月前,利亨商号的施掌柜来说要收购咱们的马场,昆仑没有答应,当时两方闹得很僵,施掌柜走时扔下话说一定会弄到手,昆仑直气了好几天,不久就发病了。”她打了个寒颤,凝目看向傅沧浪,“你不会……认为是他们害了昆仑吧?”
    傅沧浪面色冷淡得几乎没有表情,眼中却闪着不容忽视的烈焰。
    “一个小小的利亨商号,就敢谋人产业,害人性命?”他似乎是从牙缝中迸出这几句话。
    “不,”徐雅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那个施掌柜曾说过,他们是受江南沈家委托开辟丝路商运的,还说沈家是当今最大的商家,上至皇室,下至王公贵戚,都和他们互通声气,叫我们识时务,不要惹翻了沈家,否则没我们的好处。”
    “江南沈家?”傅沧浪眼神一闪,“那就难怪了。看来我有必要到江南去一趟,把这笔账好好查个清楚,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他唇边泛起一个嗜血的冷笑,“我会让他们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
    徐雅柔惊恐地扑过来,攀住他的手臂,“沧浪,你千万别去做傻事,昆仑已经丢下我走了,现在这个家只能靠你了……要是你也……”她的眼泪小溪般淌下脸颊,“我要怎么办?”
    缓慢但坚决地,傅沧浪抽回了手臂,“不管怎么样,大哥的仇不能不报,大嫂你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他唇边再度扬起残酷的笑,“江南沈家,等着吧。”
    望着他冷酷的笑和眼眸中的浓浓杀意,徐雅柔不由自主地战栗了。
    江南的夏天总是火一般的热,往年这个时节,沈家的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都要移住到清凉山庄去消暑,或者到东海的别业一洗褥热,可是今年,一为沈老爷的病,二为筹备丝路商运的事宜,沈帼眉忙得分身乏术,消暑的事一拖再拖,最后只得取消了。
    家里的佣仆们倒没什么,不满的是住在清心小筑的二小姐沈清和住在玉含花舍的三小姐沈玉。这姐俩是孪生女,相貌却并不十分相似,性格更是大相径庭。
    现在,沈园的惜抱轩里,正坐着四个人。
    因为天热,沈清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刻丝百蝶穿花薄纱衣,乌发高高挽在头顶,鬓边压着一朵姚黄牡丹,金钗、步摇、翠钿满头都是,活像顶了个头盔,虽然富丽堂皇,却有掩不住的俗媚之气。她面如满月,被水粉擦得惨白,眉间一点五心梅花,将她原本细长的柳眉几乎连成一道,使她原就稍嫌痴肥的脸显得越发呆滞了。
    坐在她对面太师椅上的,是她的双生妹妹沈玉。与沈清正好相反,她穿着一条粉绿色的连身窄腰百褶裙,外面加了一条纱绫,长发梳成十数条小辫,密密绕盘在脑后,簪着三支镶猫眼的长簪。脸上淡淡擦了些胭脂,却令她微突的颧骨陡然耸起,使她瘦削的脸显出一种刻薄的神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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