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虹霓

    晚饭后，三人一边闲聊一边乘电梯去往停车场，他们在电梯口道了别，便往各自的停车位而去。
    不多时，林瑶的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驶入灯火璀璨的夜色之中。
    从停车场出来就是一个大的红绿灯路口。
    等待绿灯的关头，林瑶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广场旁边，银行上方巨大的LED屏所吸引。
    广场边上，大厦拔地而起的三分之二处，安装了一块巨大的LED屏，现在正投放着一则楼盘广告。
    “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
    配图是夜色中的钱塘江畔，夺目的灯光与波光粼粼的江面交相辉，错落有致的楼盘临江而立，看起来很吸引人。
    不知为何，林瑶想到了李仁海那块地，以及他即将在钱塘江边拥有几栋楼这件事。
    林瑶心中忽然有一种预感，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绞尽脑汁地发展事业，她都可能赶不上李仁海发家致富的速度。
    绿灯亮起，林瑶发动车子，跟着车流缓慢通行。
    回到家时，夜色正浓。
    林瑶换好暖拖，正准备上楼去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她接到了秦容泽的电话。
    电话那端一个好听的男声传了过来，“瑶瑶。”
    然后就没有了。
    林瑶无奈地轻笑一声，继续拾级而上。
    林瑶在人前还算活跃，譬如文先生时常称呼她为“开心果”、“鬼灵精”……，Hossein也喜欢称呼她为“Chocolate  girl”，她和谁都有话说。
    偶尔也有例外，譬如此时，和秦容泽。
    秦容泽身在帝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他自顾不暇。不论工作上、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指望不上他，林瑶也不指望他。
    若说让林瑶帮助他，那就更不可能了。
    昔日辉煌的奥兰多正值内忧外患，和几家大客户的合作砸了，剩下的客户也被那几名单飞创业的部长瓜分。
    尽管奥兰多还没有垮，但是外界普遍认为奥兰多只剩一个空壳而已，秦容泽已经回天乏术。
    这次之后，奥兰多可能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迷期，这应该是奥兰多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灾难了。
    林瑶帮不秦容泽，秦容泽也不可能指望她帮忙。
    于是乎，林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和他说点什么。
    只能在心中暗自感慨，别人谈恋爱会谈到无话不说，他们却谈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你爷爷，没事吧？”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声音变轻，更加温柔地问了一句，“嗯，你在那里还好吧？”
    尽管林瑶极力掩饰了，秦容泽还是能从中听出担心和关心来。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他没事。”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可我有事，我，很想你。”
    这本是恋人间的甜言蜜语，听林瑶在耳中却莫名有些酸楚，“我也……嗯。”
    秦容泽歉疚道：“我很少陪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林瑶快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语气轻松地反问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需要你天天陪着？”
    “你当然不是小孩子。”秦容泽语带苦涩，“我的意思是，我想天天陪在你身边。”
    他说“想”，意思是不可能陪在身边，只能想想而已。
    他会这么说，意味着秦老爷子的态度强硬如故。
    秦容泽或许真的愿意为她抛下帝都秦家的家业，可是他是秦老爷子养大的，能抛下秦老爷子吗？
    他不能，也不会这么做。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到秦老爷子松口，或是……
    林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秦老爷子至死不松口，那么他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嗯。”
    除此之外，她无话可说。
    秦容泽静默片刻，继续说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最多几个月，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林瑶忽而笑了，打趣般说道：“你知道吗？我的朋友说，你可能已经结婚了，另外有家庭，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消失好长时间，平时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联系我。”
    “没有！”秦容泽断然否认，“我没有另外的家庭！”
    “我知道啊。”林瑶在心里轻叹一声，“只不过，如果在一起真的那么艰难，我们为什么不另外考虑？我的意思是，不如冷静一断时间，等到处理好各种的麻烦时，再谈未来怎么样？”
    电话那头，秦容泽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听到远远传来一声隐约的轻咳。
    秦容泽急声道：“我还有事，晚些再打电话给你。”
    说完，他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瑶扯起唇角，嘲讽地一笑。
    一晃，秦容泽回帝都已经几个月了，他偶尔会打个电话，却也只是简单问候几句，而后匆匆挂断电话，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他对林瑶的行踪了如指常，自然也没有必要追问太多细节的问题。
    至于林瑶，秦容泽在帝都，回不回杭州，什么时候回杭州都是未知数，说了也是白说，问了也是白问，徒添烦恼罢了。
    林瑶承认，她偶尔会思念秦容泽，会希望他快快回来，但是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做。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谁也不会依附谁，谁也不会离不开谁。
    对于她而言，她和秦容泽在一起是为了过得更好，如果成为负担，那么她会果断退出他的世界。
    说到底，如今的她只是在等一个结果而已。
    不论结果如何，她觉得她都可以接受。
    ***
    秦老爷子悠悠地睁开眼睛时，秦容泽正在窗边小声打电话，“……你会不会对我感到失望……我想让你天天陪在我身边……”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温柔到秦老爷子感到很不可思议。
    秦老爷子没有出声打断他们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听着，他的思绪就飘远了。
    人都有年轻的时候，秦老爷子也是如此。
    他和老伴结婚很早，一直男主外、女主内，感情颇好。
    他们也有过儿女绕膝，人人艳羡的幸福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大女儿和大儿子先后为国牺牲，秦老夫人接连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缠绵病榻，很快也没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秦家，只剩秦老爷子和秦振川。
    秦振川是幺子，天性顽劣，秦老爷子从不曾对他寄予什么希望。
    原以为秦家也不需要他来支撑门户，更不指望他能光耀门楣。
    接二连三的变故发生以后，秦振川成为秦老爷子最后的希望。
    他做事太不着调，秦老爷子作主，为他娶了个家世强大、精明能干的妻子，刘馨宁。
    如同秦老爷子所预料的那样，刘馨宁进门后，很快就将秦振川收拾得服服帖帖。
    秦老爷子原本是乐见其成的，既然秦振川没脑子、没本事，就该让他媳妇管着他。
    谁都想不到，刘馨宁能干归能干，却不孕不育，遍访名医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老爷子自认还是很开明的，可是家里一直没有添丁，加上他年事已高，无法不为此发愁。
    直到他得知，秦振川婚前那个女朋友给他生了个孩子！
    秦老爷子大喜过望，他不顾刘馨宁的反对，将秦容泽从乡下接回帝都，亲自抚养。
    对于秦老爷子来说，这个孩子是秦家的希望，对于刘馨宁来说，这个孩子却是眼中钉肉中刺！
    从秦容泽进入秦家开始，刘馨宁表面上没有明确反对，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以至于秦家一年不如一年。
    秦老爷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机为他儿子娶来的媳妇，刘馨宁非但没有帮秦家振兴家业，还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来将秦家的家底掏空！
    更让秦老爷子痛心疾首是，他那宠爱有加的幺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不说，还傻到去帮忙。
    秦家再次成了笑话！
    彼时秦家势微，而刘家如日中天，秦老爷子为了息事宁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幸好秦容泽比较争气，虽然个性沉闷一点，学习却特别好，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把一家小小的服装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举世闻名。
    秦老爷子颇感老怀安慰，在帝都那个圈子里，他总算又能抬头见人了。
    渐渐的情况开始转变。
    秦振川夫妇主动和秦容泽示好，还打算为他张罗一门好亲，秦老爷子对此是举双手赞成的。
    可是秦容泽不同意，他非要和那小门小户的女朋友在一起，后来还搞出了这么多的幺蛾子。
    闹得家宅不宁不说，秦容泽辛辛苦苦经营十来年的奥兰多也因此一蹶不振，差点倒闭。
    秦老爷子决定，不论如何都要让秦容泽真正回归秦家，不惜一切代价！
    可是当他听到一向沉闷到近乎木讷的孙子和那个姓林的姑娘轻声细气说着话的时候，老爷子忽然又心软了。
    说到底，秦容泽只不过是想和他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吗？
    秦振川抛弃了他的母亲，他已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还要让他也抛弃自己的女朋友吗？
    他终究还是愧对这个孙子的。
    秦容泽还没打完电话，秦老爷子就已悄悄泪湿了脸颊。
    秦容泽不是秦振川，强行将他们拆散的话，结果会如何？
    秦老爷子不敢细想。
    就在这时，他听到秦容泽说：“没有！我没有另外的家庭！”
    秦老爷了蓦地又恼了！
    这小子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从来没有将秦家当成自己家吗？
    如果真让他们在一起，怕是再也不回帝都了吧？
    这怎么能行？
    “咳！”秦老爷子再次改变了主意，他清了清嗓子，“容泽。”
    秦容泽闻声回眸，“爷爷。”
    秦老爷子满是褶子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
    秦容泽猜不透他的心思，却还是坦承，“是。”
    秦老爷子嘿嘿一笑，“那么她呢？”
    秦容泽抬眸，疑惑地看向秦老爷子。
    秦老爷子沉下脸，那双已然混浊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要我接受那个姑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等到秦老爷子将他的条件说出来时，秦容泽脸上本就浅淡的笑容霎时凝固。
    ***
    林瑶对于帝都那边所发生的事一所无知，她刚刚检查完邮箱，正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觉，便再次接到了秦容泽的电话。
    别人男朋友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对于秦容泽来说，他一天之内打两个电话，算得上很难得了。
    她的唇角下意识地扬起，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轻柔，“喂？”
    电话那头静默了足有三秒钟，正当林瑶以为秦容泽只是不小心拨了她的号码时，他开口了。
    “你说的提议，我认真考虑了，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你说什么？”林瑶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我们还需要……”
    林瑶原本想说的是，我们本就聚少离多，还需要冷静么？
    话说了一半，她蓦地记起来了，先前自己和秦容泽说过的话。
    “如果在一起真的那么艰难，我们为什么不另外考虑？不如冷静一断时间，等到处理好各种麻烦时，再谈未来怎么样？……”
    林瑶会这么说，主要是小小的抱怨一下。
    她希望秦容泽会说，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也冷静太久了，我很快就会回来……诸如此类。
    现在，秦容泽也说需要冷静一下，她应该怎么理解？
    莫非，他腻了、乏了、准备分手了吗？
    话已到了嘴边，林瑶却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不喜欢把门窗紧闭，即使是冬天也会隙开一条缝，让屋内的空气得以流通，她一直很享受偶有微风袭来的感觉。
    今晚却不同，夜色中的凉风，像是孤独感，渐渐侵染进了身体，寒意入骨。
    林瑶抬头望向窗外还未残缺的圆月，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她语气却依旧平淡，“好啊。”
    她是笑着挂断电话的，只是笑着笑着，眼角似乎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落了下来。
    林瑶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独立，以为自己早就把感情的事看得很淡很淡，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结果！
    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