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

第91章


“许愿吧。”王小石用肘触了触温柔的臂。
温柔外地笑了:
“这是流萤,不是流星。”
“都一样,”王小石悠悠的说:“只要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和热就好。”
“多美。”
温柔赞叹不已:
“在点灯哪。”
她的感怀似愈渐深刻起来,感叹也分外深明了:
“我像它们就好喽——多自由自在呀!”
王小石心忖:她可比它们都自由、都自在呢。
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却听桃花树上有只老蝉在“知了、知了”个不停。
他听了就笑说:“你才不像它们。”
温柔白了他一眼:“那我像什么?”
王小石说:“像蝉。”
温柔诧然:“什么?”
王小石指着桃树道:“树上那只蝉儿。”
温柔的眼波顿时黯淡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桃花呢。”
王小石有点讶异:“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像花的吗?”
温柔的语音跟以前大不一样,还略带了点失望与无奈:
“以前是以前。今晚是今晚。今晚我想如花似玉。我想跟桃花一样。我很想过一过桃花瘾。”
王小石怔了一会,好像懂了,又似没懂。
温柔这才想起似的,反问:“你为什么说我像蝉?”
王小石想冲淡她的感伤,故意哈哈一笑:“因为你一天到晚都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了知了,跟蝉一样。”
温柔一笑,委婉的说:“你是在拐着弯子骂我。”
王小石楞了:“怎么回事?我可弄不懂了。”
温柔眼里闪亮着两朵幽静清明的萤光:“你不是嫌我的聒吵,就是讽刺我不懂装懂。”
王小石叫起撞天屈来,“我可——可真的没这个意思!我心里没这个意思!”
温柔扯了扯他,呢声道:“信你了,信你了,你这没心的人。”
然后甜着脸让他看看自己浅笑时的深梨涡儿:“那你愿意是什么——要照实说。”
王小石只好坦坦诚诚的“招供”:“长寿。”
“长寿?”
温柔这回可怎么都弄不明白了。
“萤火虫生命比较亮,也比较短,凡是燃烧生光着火的东西都比较短促;”王小石直估直白的说,“蝉会脱壳,叫得通天作响,又会隐色,寿命比较长。”
然后他直直的望着温柔:
“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幸福快活。”
温柔忽然觉得很感动,几乎淌下泪来,哽咽的说:
“……小石头……”
王小石心里乱着,不知该如何去抚慰跟前这泪跟婆娑、温香玉软、呵气若兰、乍嗔乍媚的人儿是好,却觉得首要之务是不能令她伤情、伤怀,是以故意岔向到虽处去了:
“说实在的,要是你刚才见着流星,能及时许愿,你会许个什么愿?”
这样问了出口,王小石又觉得自己太过冒昧、唐突。
——人家小女孩的心事,凭什么要告诉你哪!
三逃
温柔却徐徐的闭上眼睛,双掌合十。
她的眼盖很杏。
睫毛很翘。
她双掌一合,玉肩便略略耸起来了,以至致胸脯因肩腋之间的堆挤而拱出来一个优美丰隆的弧型,那颈肩的斜坡便愈显细长匀柔了,在桃花树下,萤光掩映里,竟是把最纯真和最诱人的美和媚都合而为一了。
王小石看得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动。看得出来她的身裁和样貌都美到了极致,王小石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能有这种莫大的福份,来拥有这活色生香、可珍可惜的美丽女子。
只听温柔温柔的说:“我给爸爸许了个愿,希望他人家身体健康,……他女儿只是风夜里的流萤,到处乱来,直至光耗完了就休了,他不要再记着这只无心不归家的萤火虫儿。……”
流萤满布夜空。
温柔如是说。
王小石强忍心里的感动,却要引走温柔心里泛起的伤感。
所以他说:“哈哈。”
温柔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似怪他杀风景:“你笑什么?很好笑嘛!”
王小石故意的说:“你刚才说那个‘爸爸’,到底是你洛阳城里的爹爹还是我?”
温柔剁了他一下,又跺了跺足:
“死石头,老爱开玩笑!人家说认真的!”
她虎地反过来问王小石:“倒是你!要是你刚才对流星许愿,许什么愿?”
王小石见温柔果然已自低落的情绪抽拔出来,他也就开心了起来,心里想那件就说出来:
“我!我嘛,我嘿?我只愿国泰民安,岗调雨顺,天下太平,身壮力健!”
温柔听了直皱眉:“怎么那知小家子?不太平凡了吗?”
王小石不服气:“平凡?我这可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齐备了呀!”
温柔直摇首:“就是样样齐备,才没意思。那些贪官污吏出来主事什么祭祀、曲章的时候,上香祈祷。祭天拜地,说的还不是这几句话吗?你怎么跑他们一样?”
王小石叫起屈来:“不一样啊!”
温柔就追问下去:“什么不一样?”
王小石一楞,急得有些期期艾艾起来:“我……我……我是衷心的呀!因为那几件事儿没一样可以让我独力办到的,我我我只祈告上苍保佑了。”
温柔外地笑了。
王小石就问:“你笑什么?”
温柔笑迷迷的道:“我笑你。”
王小石不明:“你笑我什么?”
温柔笑眯眯地道:“我笑你傻。”
王小石指着自己鼻子,睁圆着牛大的双目,嘴巴张放“O”字:“我——傻——?”
温柔这回就说:“小石头呀,你觉不觉得你有点……有点儿那个……”
王小石问:“哪个?”
温柔惋惜的道:“想你有一身好本领,就是太没野心,太没志气了。你连当今宰相也杀过了,京城里第一大帮的第一把交椅也坐上去过了,就连世上第一有权大恶所蔡元长,也给你一再激怒、胁持,却奈不了你的何!可是,你却老爱混着活,不思长进,为了两个湖涂闹事的朋友,能在京城三分天下的风雨楼老大也不干了,却跑去威吓住蔡京放人,好吧,这又成了流浪汉子。瞧就算我们这逃亡,又和尚又尼姑又有个失心丧魂的,还有我这凑热闹的,可连逃亡也逃不出个大起大伏、大惊大险来,却只留在这客店好吃好穿看桃花开花落的还不知要等谁来!小石头,你说,你是不是可只欠缺了点志气!”
王小石认真的听。
眼里掠过了一阵黯然。
听完了就说:“谢谢。”
温柔讶道:“谢谢?”
王小石认真地道:“谢谢你的意见呀!”
温柔又杏目圆睁:“我这样诋毁你,你都不作辩解吗?”
王小石笑道:“这哪算诋毁!说的可都是实情。只不过,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我也有大志,我的大志只是:要让我喜欢的人活得好一些,如此而已。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了我自己。我自小想当游侠,不管而今当上了没有,我总有这个自许。是游侠,不是浪子。浪子与游侠都了无牵挂,但浪子不负责任,游侠却负责到底,我是个当惯游侠懒作官的人。若要牺牲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快乐,那么多的自由,才换回来一点权、一点名、一点利,我是决不肯干的。要是我自己是作一点点牺牲,便能换回来大多数人的幸福和快活,这我又极愿意去尽一分心、尽一分力,却也不怕不自量力、螳臂挡车。”
温柔微喟道:“但你这样到头来换得什么?我也是你这样儿的人,所以最知道这想法。
我天天玩玩儿,闲着没事管闲事。但我是女的,我可以这样没志气。你却不可以,你是男的,我也是为你好才劝你。”
王小石黯然道:“所以我才真的谢谢你。”
温柔温婉的说:“我知道你有才,人又好,才为你不值。论才,苏师兄、鬼见愁都不及你,但他们成就却比你大。你一向喜欢石头,可是,天下又有几块好石头让你争来着?你若连石头都保不住,却怎么安邦定国,祈求天下太平。”
王小石低下了头,只低声道:“这我有我的看法。”
他见温柔不了解他,心里未免难过,语音也就抑制不住的低落了。
温柔毕竟是女孩儿家,也觑出来了,就省觉自己可把话说重了,就催说:
“有话你说。”
“没有。”
“有话你就说嘛。”
“说了。”
——你要不说,就不拿我当朋友了?”
“你要听?”
王小石抬头,眼光清而亮。
温柔倒窒了一下,反问:“会不会很长?我最怕听长篇大论的劝世文的了。”
王小石忙道:“不长不长。我长话短说。我这就说了:你太瞧得起我了。说英雄、论英雄,我比不上苏师兄的雄才伟略、沉潜高深:我也比不上白二哥的志大才高,飞扬纵横。做大事的人一定要不择手段不惜牺牲也要达到目的的决心,这点志向我可天生就没有。我只王小石。我的宏愿一直只是要当个快乐的小老百姓,一个开开心心的平民。帮得了人我才出手,否则我宁可让一让、忍一忍。我喜欢石头,但不是特别喜欢那些特别珍贵的的,甚至也不是一定要特别的,只要是一花一草一木一石一树一人,我都爱它,爱它的特色。我爱石头,就喜欢它就在原先那儿,我并不要去挖出来、搬回家,然后自人儿占有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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