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第21章


 
我在兮家的空洞庭院里背对夷芽孤立无援,我感到天空压抑气流稠密呼吸艰难,我终于发现自己是这么脆弱这么疲惫无力。 
 
第33节:永远无法抽身方外 
http://book.qq.com   2005年11月25日   
金陵城破。 
李家王室败落。 
长安已远,而金陵,也不得不与我挥手作别。 
我倒在桌子上,对怀中的琴说:"不要再逼我了,明知这个破败的家族在劫难逃,为什么还要硬生生地让我来承担下这根本就无法承担的命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越是垂死的家族才越是苛求延续。"久违的声音,久违的面容,他开门进来的刹那,我像是开始了一场梦。他还是依旧的模样,只是满头青丝不在,一身白衣变成了僧袍,我的兄长兮南枝,于开宝八年秋在汴口普光寺剃度出家。 
兄弟异地相见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在我用土埋好了棺木后,我转过身,看到了我的哥哥兮南枝。他一袭白衣胜雪,手拎长箫来到我父母的坟前,下跪,磕头,站起来,离开。他紧抿双唇,始终沉默不语。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南枝的见面,往事历历,却已经是一过经年。 
"沾尘,你长大了。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一个兮家的男人。"南枝淡淡地说,"我一直在等你,我的兄弟兮沾尘,我要你把我的生命和对这尘世最后的不舍全部带走。" 
"你剃去了头发跳出了世俗,可你并没有解去你的烦恼牵挂。南枝,我们都一样,我们永远无法抽身方外。" 
南枝笑了,在年少的时光夭亡许多年后,他又一次对我笑了。 
"爱恨情仇,倏化云烟;功名利禄,俱为尘土。"他走出几步,连着叹了三口气后复又停住。"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沾尘,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不是所有的爱都温暖而且美丽。" 
他把双手摊开放到我面前,他说:"沾尘你看好了,我掌心里这些错杂的脉络就是我所有的爱情,命运生死归宿,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从今夜以后,我不再拥有它,我会守着青灯古佛和她的承诺到生命终结。" 
我叫兮南枝。我是兮弱水的儿子。 
周广顺二年,我生于金陵的连绵细雨里。兮弱水抱着我说:"长安已远,故土难归。狐死必守丘,越鸟巢南枝。"他给我起名南枝,是要我以越鸟的目光去延续那遥远繁华的故乡情牵。 
我睁开双眼一直穿过时光的旧壁,落到遥远月下的一个少年的身体里。少年对我说他叫夏南,他不知自己来自何处将去往何方,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叫夏姬的女人,他要我告诉他,他这么爱夏姬,为什么不带她离开人间?我说:"你为什么问我,我怎么会知道答案?"他说:"你知道,这天地之间也只有你知道,因为,我是你的前世是你所有需要解答的疑问。" 
我是满怀疑问来到这个尘世上的。我在等那个能够给我答案的人,或者,是带给我更多新的疑问的人。 
三岁那一年,我在人潮川流的长街上遇到了戚葬蝶,她和我同岁,小我六个月。她故意踩我的右脚,很疼,但是我没有哭。结果,这成为了她的恶习。 
若干年后她对我说:"南枝,从我们邂逅的那天起,你就一直放纵并且宠溺我。所以,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男人无法容忍我,我无法在他们面前裸露一个真实的自我。因此,我被天下人所伤,你被我所伤。" 
我那时躲避父亲躲避母亲躲避所有的人,却惟独对时常"虐待"我的戚葬蝶无所不谈。她要我喊她"小蝶",我却喊她"母夜叉",我说你是许许多多人的小蝶,但却是我一个人的母夜叉。 
当然,她也会把她的快乐哀愁讲给我听,她讲完了就和我拉钩按印要我保守秘密遵循承诺,否则就永远分离再不相见。 
有一次在野外玩耍的时候,她不断捶打我,我抓住她的右手正看见了她手心里的奇怪掌纹,像一道刀疤一样的掌纹。我看着它心惊胆悸莫名其妙得泪流满颊,从此这道掌纹长在她手心也铭在我心头。 
她说这叫"断掌纹",相书上说长着这种掌纹的人都注定一生飘泊,天煞孤星。 
我不由得蓦然抱住她,我特别激动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你不是孤独的夜叉,你不是孤独的夜叉,永远不是。因为、因为有我。" 
四岁那一年,南方的春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诡异奇谲。入夜的时候,兮弱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清蒙月下飘飘扬扬的雪花,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雪了。我的弟弟兮沾尘出生时雪出奇地停住了,奇怪的飞鸟拍打着翅膀划过遥远的夜空,它们凄恻地叫着:"怏---怏---怏---!" 
那一年母亲生日的时候,我随着老管家祁福悄悄溜进了兮弱水的琴房,对着满屋的各种乐器充满好奇。我从书柜上取下那些写满了奇怪文字的书,居然无师自通地熟识了乐谱,随手拿一件乐器都能吹音成曲。于是我一时玩得兴起就忘记了时间。 
兮弱水在晚饭时才警觉了我的不在,他在院子里寻找我时被我奏出的乐曲吸引,踱步到琴房透过窗缝,正看见我手抚家传古琴在弹奏古曲《高山》。 
他对我的母亲桂夫人说我是天降奇才,天赋灵性,我将来的才华可能会盖过他的父亲兮重诺,兮家的未来就在我身上了。 
翌日兮弱水燃香拜祖,正式宣布我兮南枝为兮家某某某某代嫡派传人,将家传古琴放到我尚稚嫩的双臂上,让我尽力捧着,并且对兮家的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郑重宣布明天将正式传我兮家琴技。他问我:"南枝,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那时两臂早已酸麻不堪,本来教好了要我说什么一定谨记教诲光大门楣的话,一下子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我抬起头来无比委屈地说:"爹,我的胳膊酸痛得不行了,能不能先把琴放会儿?" 
 
第34节:你愿不愿娶我 
http://book.qq.com   2005年11月25日   
兮弱水顿时脸色铁青,良久无语。 
我看着他的尴尬心里不断发笑。我确实对音律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我并不迷它恋它对它爱不释手。我永远都成不了兮重诺,因为,我是兮南枝,我,就是我。那一刻我在心里已经隐隐觉察到,我心里的叛逆血气在不断膨胀,我与世俗开始背道而驰。 
五岁那一年我和弟弟享受着孩童时光的快乐。我们一起在闵园的草丛里搜捕小虫,我们把它们抓住再释放,看它们惊慌地奔回到草丛中,然后一起开怀大笑。沾尘总是玩得满身泥巴从而被母亲责罚,被罚在柴房闭门思过不进水食。我就跑到厨房偷米饭和烤肉给他。我们在柴房的角落里斗蛐蛐,直到天色深沉,母亲在门外叫起我们的名字。 
我在昏暗的书房里翻开了嵇康的诗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我后来也没有弄懂这几句诗,但却一直记得,印象深刻。 
戚葬蝶很少和我见面了,她说她进了教坊开始学习舞蹈。她的母亲抱着她哭着说:"小蝶我们养不起你了,你必须学会自己养活自己,在乱世中学会生存。"戚葬蝶要我给她写信,哪怕只是一句话。 
母夜叉,今天过得好吗?母亲给我买了桂花糕,真想送你一块看你边笑边吃。 
母夜叉,琴越来越难练了,父亲总是训我,还打我板子,屁股好疼。 
母夜叉,父亲说嵇康已经把《广陵散》弹绝了,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我学呀?搞不懂。 
我每天都拜托卖豆浆的孙二叔送过去,只言片语,寥寥数字。但戚葬蝶告诉我她每次看到那些"信"的瞬间都无比温暖和高兴。 
那年,有一件事情轰动金陵。就是大司徒周宗的女儿、金陵第一才淑周娥皇嫁给了六皇子李煜,这一段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的美谈不久便在金陵的街头巷尾传遍,说书人甚至添油加醋地把所有缠绵悱恻的情节虚构了进去,让这段故事更加曲折美丽、香艳醉人。 
而谁也没有料到,十年之后,周娥皇便因病早逝。所有的美丽传奇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不久李煜就娶了周娥皇的妹妹进宫。 
于是有人说李煜还是爱着娥皇,她的妹妹终究只是一道影子,只能是---小周后。于是也有人说其实李煜原本爱的就是娥皇的妹妹,只是当初造化弄人,误订鸳盟,如今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心想事成,圆满结局。 
我的母亲在周娥皇去世的夜晚坐在琴房里一夜未睡。 
"金陵双璧"从此不复。桂倩蓉和周娥皇各以才华名传乱世,一生却无缘相见。机缘未合,终于恨悔难补。 
六岁那一年老管家祁福给我讲起了那些关于大荒的故事,所有的传说里不论是胜者还是败者都留下了永恒的烙印。他们气凌万虚矢志不渝,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我问祁福:"后来大荒去哪里了?大荒去哪里了?"他就不断重复着:"我与你今生绝缘来世不识,我与你今生绝缘来世不识。" 
我继续追问,他就倚在花墙上闭上双眼再没有睁开。 
花朝的那天鲁夫人看到了正在教坊学舞的戚葬蝶,她对教坊的曹师傅说她喜欢这个女孩子,她说戚葬蝶必定是她前生的女儿。她问:"戚葬蝶你愿意当我的干女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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